“事情可都办妥了?”晋起负手望着起落有致的马头墙,墙上砌着的白灰已变成了半黄不黄的颜色,又零零散散成块儿的掉落了近一半,一块一块的,似癞痢头上的创疤,难看极了。且在渐渐暗下的天光中望去,又因四处安静,竟有几分沧桑之感。
近年来战祸四起之际,驿馆自也无人有功夫去勤加修葺了。
“按照少爷的吩咐,全部都安排妥当了。”宋元驹随着晋起的目光看去,笑着回答道。
在此情形之下,就着这堵久未修葺的马头墙,长长地叹上一口气,本是谈论当下时局百姓困苦,树立远大志向,共商大计的大好时机,可宋元驹偏不。
毫无预兆地,他由怀中取出了两个荷包类的东西来——L
☆、256:你选哪个
两只荷包,宋元驹一手拿着一只,脸上还带着笑。
晋起一瞧,立即皱了眉。
一个大男人出门怎么还带着这么些琐碎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就不说了,最过分是还带着香气——
作为一个阳刚之气十足的男子,晋起无疑是打从心底唾弃这种行为的,但他这个人有个优点,那就是当别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妨碍到他的时候,不管对方的举动有多奇葩荒诞,他永远都不会主动发表意见。
“你觉得哪个好看?”树欲静而风不止,宋元驹主动问晋起。
晋起面无表情,没有接话,只径直说道:“你若是没有其它事情要禀报,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罢也不理宋元驹,果真是抬脚就走。
“我说公子,你至少得先听我解释完这两只荷包的来由啊——”宋元驹连忙唤道。
却见晋起压根儿就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那不回头的背影活脱脱就是‘干我何事’和‘你废话太多了’这两句话的完美诠释。
宋元驹一瞧,当即也顾不得再去卖关子,道:“这一个是府里的表姑娘托我带给你的!”
见晋起还是没肯回头,宋元驹蓦地一提声音,喊道:“还有一个是江樱姑娘在城门口儿托我带给你的!”
已要行出后院范围,穿向前堂的少年人倏然停下了脚步。
“拿来——”晋起的声音满含命令的意味。
“是是是!”
宋元驹故作焦急态,忙不迭地将两个荷包捧送到晋起跟前来,一脸入戏正经恭谨地道:“公子您瞧哪个合心意,挑一个吧?”
继而又将腰躬低一些,又将捧着荷包的手举高了些。一本正经道:“公子若觉得为难,实在不行便两个都选了吧——属下瞧着,这两个都是极好的。”
晋起理也不理他一眼。
下一刻,宋元驹便觉手上一轻。
抬头一瞧,手中只余下了一只荷包。
这只青绿色绣黄色迎春花的荷包做工精细,配色明丽,绣技更是栩栩如生。没得挑剔。
而晋起手中的那只宝蓝色的。相比之下就……不说也罢。
“公子怎么猜到的?”宋元驹眼中含着好奇的色彩,后一刻,却又立即释然了。“哦,江姑娘不擅绣技。”
但这也正常,做得一手好菜的江樱姑娘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这种精细活儿做不惯也不奇怪。同表小姐之间。实在没有可比性。
“谁说的——”却见晋起一抬眼,目色不悦。
宋元驹一愣。旋即没忍住怪笑了一声,“哈……?”
一股名曰护短的强冷气流为何如此强烈?
“她绣东西很好。”晋起又补充了一句,望着手中鼓鼓的荷囊,丝毫不觉得羞耻。
凭良心讲。这件东西做的确实不怎好。
第一眼给人的感觉是‘这做的是什么玩意儿’,然而第二眼再看下去,这种视觉冲击也并没有消减太多。甚至还让人觉得可惜了这块布料。
这自然不会是她正常的水平。
只怕是,眼睛瞧不见的时候摸黑缝好的。
“江姑娘说里头装着的是驱虫的药草。让公子贴身带——”抱着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管了的心态说服了自己不再纠结于江樱的绣技是好还是坏的宋元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晋起已将荷包塞到了怀里去。
听了宋元驹的话,倒是一愣,道:“还有这功效。”
宋元驹凌乱了一下。
这种意外之喜的口气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被感知敏锐的他听出来了!
意思是,纵然这就只是块儿毫无作用的破布,他还是得好好地放在怀里藏着?
就是这个意思!
刹那间,宋元驹就只剩下感慨了……
“那表小姐赠的这只呢?”宋元驹问道,却见晋起已抬脚进了前堂去。
晋起头也未回,只淡淡地道了句:“丢了罢。”
谢佳柔还是同前世一样。
虽自尊心极强,但骨子里却无比自卑。
自卑到别人说什么,她便照做什么的份儿。
虽有反抗之心,但因过于谨慎,过于懂得权衡利弊,终不得实行。
“你就不看看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吗!”宋元驹喊道。
晋起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独自站在原处的宋元驹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看一看为好。
绝不是因为他好奇,而是万一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或是对公子而言有用的消息之类?
公子总是这么凭感情行事,是不理智的。
他的存在,就是要弥补公子的这种不理智……
自我思想工作做的极好的宋元驹一脸大义凛然地将做工精致的荷包打开了来。
一瞧里头的东西,却不由地愣住了。
竟是十余片青翠的竹叶——
如今竹子刚抽芽没多久,这些竹叶也都是极青嫩的,看来应当是今日晨早刚摘下来装进去的。
莫不是现如今的姑娘们送东西拼的竟是奇异二字吗!
宋元驹深深地震撼了。
只是,送驱虫药材的他已经领教过了,可这竹叶又有何用?
拿来泡竹叶茶么?
宋元驹忍不住笑了一声,将荷包系好,定睛一看,却瞧见了背面儿竟还绣着‘平安’两个小字。
哦……竹报平安?
是这个寓意?
宋元驹了然之后不禁又失笑,忽然觉得这表姑娘心思倒也是够玲珑曲折的。
“丢了多可惜啊,当个平安符护身也不错。”宋元驹勾唇一笑,学着方才晋起的动作将荷包塞进了怀里。
刚一到前堂,却听两名扈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表情十分无奈。
“不吃啊……还哭着呢。就坐在窗户边儿往外瞧,也不知是在瞧什么……”
“你说这真是孔先生的亲传弟子吗,怎么跟个离家的小媳妇似的啊,这么哭下去可不得将孔先生的名声给哭没了吗?”
“不能这么说吧……”一人大概是觉得此事关乎孔先生名誉,不能就此下结论,可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适当的理由来,最后只有道:“大概是越聪明的人想的越多吧。都说文人心思敏感。石公子可能是瞧见了这天下百姓疾苦,忧思不已所致吧……”
另一人闻言长长地“啊——”了一声。
片刻之后,担忧道:“那这一路下去。可算有得哭了。”
离了京城,四处的哀鸿遍野,只怕日日夜夜眼泪都擦不干了罢?
宋元驹听完二人这一番饱含忧虑的对话,抬脚上了二楼去。
去年肃州城中。桃花镇上,石槽之前。他与石青终究还是有着一顿烧烤的情谊在的……
于情于理,得劝一劝。
……
此时的连城榆树胡同里,梁平和庄氏刚回到家中。
二人边往院里走,庄氏边说道:“这下事情总算都给料理干净了。只是祖宅和酒楼却是肉包子打了狗,拿不回来了……”
江世佑和江世品的案子今日结了案。
江世佑已死,自是再没什么好说。而江世品由于拿不出相应的赔偿银子来,起初被判处了二十年的刑期。
“你说……我们今日为江世品说情减刑一事。若是叫樱姐儿得知了,会不会心里头不舒服?”庄氏的神色有些纠结,“不管怎么说,当初被逼离家出逃和如今这一身的伤可都是拜的江氏兄弟所赐——梁平,你说我是不是太容易心软了?”
今日在公堂之上,他们以江世品提供了救回江樱的线索为由,为江世品说了情,县官酌其轻重之后,以将功折罪的由头为江世品减刑一半,即由原先的二十年改为了十年。
江世品感激涕零,磕头哭称自己罪有应得,在牢中一定勤思改过。
“岂会。”梁平笑了摇头道:“樱姐儿那孩子本就是心善之人,又很明事理,是非善恶还是分得清的,江世佑十恶不赦死不足惜,然而江世品坐这十年的牢也不算便宜他了。从此之后,这种种恩怨便一笔勾销了罢。”
庄氏听他说的话在理,遂也放下了心来,只想着待会儿见了樱姐儿好好地同她讲一讲事情的经过。
还有,祖宅和酒楼没能拿回来的事情。
江世品的事情好说,可这件事情好像就不那么好开口了。
“倘若你觉得不好说,那咱们就不说了。”梁平深知她想法,开口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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