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沉碧看着卓安的脸,嘴角一动不动,可卓安却觉得她应是带了点微笑,说不出是不屑还是觉得往事已是再也没什么必要提及了,总之,似乎无所谓了。
“事情既然后过去了,还提着作甚,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他们蒋家的事儿,自然有蒋家人自己去烦,我虽是嫁入了蒋家,从其量也不过是半个迈进蒋家大门的外人而已,外人比起你这个后入的还比不得,我早就不计较当年的事儿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权当是我命薄了。”
“奶奶……”
方沉碧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睡的孩子,扶了扶皱褶的袖口,抬手阻止道:“你们三少的事情我恐怕帮不了,这件事莫不如你们自己去办才好,如若三少已经不听你不听大夫人或者任何人的话,想必也绝对不会听我的话的,何须我一直扮黑脸惹他恼恨呢。”
卓安见方沉碧咬死了话不肯松口,又是着急,慌忙中扯了方沉碧的袖子道:“大少奶奶千万别走,您也知道大夫人与三少之间是结了不少怨恨的,这谁人都没得解,若是大少奶奶也不肯帮一把,我们三少这辈子就算这么完了。”
说罢卓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扯住了方沉碧的袖子,哭出声来:“大少奶奶,这事儿您是一定要不肯点个头儿,我这是要死给您看的,为了三少卓安什么都愿意了。”
方沉碧冷笑,一把甩了袖子,清音仿若根本没有任何情绪道:“我曾经与你说的一番话怕是你都忘了,可我还没忘。”顿了顿,她又道:“我这回去换身儿衣服就来接璟熙回去,这里你就帮看着他,免得醒了又哭。”说罢,方沉碧头也不回的出了门,走了。
卓安望着方沉碧远去的身影,只觉得这才是方沉碧原本的模样,以前蒋悦然就说,方沉碧从来不是低眉顺目那样的一个人,这下卓安可是信了,不管当年他是怎么算计逼迫方沉碧走了一条她不愿走的路,可毕竟结果还不算是坏的,至少她现在有了小少爷,还算管着半个蒋家,要有的一切也都算是握在手里了,到底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方沉碧出了门,一张清艳的脸微微一沉,任是一点怜悯之心也不曾有过,再像当年的事,就像是棉里细针真真无虚的扎在她心尖肉里似的,疼的她后头发甜。有又谁是为了她着想,只有个蒋悦然还是就那么不甘不愿的放手了,到了今日,孩子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晓,她也注定了跟蒋悦然就该是分道扬镳的命数。
事情自然是没费多久功夫就传到了大夫人耳朵里,现下大夫人也不乐意多去管方沉碧想法,她心里头如斯清楚,以方沉碧的性子来说,为了蒋璟熙的身世,她也会咬紧牙关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蒋悦然坐在侧座上,品茶敛目,似乎也没什么话要说,大夫人端了杯子摩挲着白瓷杯,轻声道:“你大嫂也给你预备了不少东西了不是,这几年年年都送了,人家李家大少爷是万分主动乐意的,怎的也不见你上进一点,人家李家大小姐如今是比你大嫂还长了一岁,到底是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你可是忍心啊你?”
蒋悦然吃了一口,抬头朝自己母亲笑道:“儿子以为大嫂给您添了长孙足是甜的您喝粥也像喝蜜水一样,怎么还盯着我不放?没了我,蒋家不是还有人后继香火吗?母亲担心个什么?”
大夫人抿嘴笑道:“你大哥的娃到底是你大哥的,你年纪正好,娶妻生子实属常事,我哥做娘的难道不该期望吗?”
蒋悦然道:“年头儿才走了二嫂,现下又走了老太太,母亲不急于这一时,李家既是不着急,您也就歇歇吧。”
大夫人见软磨硬泡皆不适用,便转了口风又道:“那你瞧着茗香呢,三年前才进屋子的,到头来只宠了人家那么一次,三年过去,也不见你再找她服侍着,就这么空着人家,闪着人家,你可真是硬心啊。这不是活活让她守个活寡,要人家一辈子青春陪葬吗?”
蒋悦然闻言一笑:“感情母亲是来给我说女人来的,我以为我爹终日想着娶其他女人进门儿时候最恼怒的就是您了,没想到事到如今,您也是忘了这一码事儿了,反倒是怂恿起我来,这道是什么理儿了?”
大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只觉得面前的人是足足想气死她不可,于是恼道:“我倒是说了什么你都不听,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做对了什么,眼瞧着璟熙都三岁了,你就不心急?别到时候弄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别忘了,你再舟曲的矿还是不得不仰仗李家撑腰,别意气用事,对你,还是对我们蒋家没有好处,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不可以把你自己赔进去。”
蒋悦然无谓的站起身,掸了掸衣摆,朝发火的大夫人作揖,笑道:“儿子知晓了,母亲的算计总是万无一失的,可不怕母亲大人算错了,那儿子就先离开了。”
“你这孽子……”大夫人话没说完,蒋悦然的人早已经出了门口,快步回去自己院子了。
回去时候方沉碧不在了,之间蒋璟熙还睡得沉,卓安坐在桌子边看着床上的孩子,满脸愁容。
“他招惹你了不成,你那是什么脸色?”
卓安见人回了来,忙不迭站起身,扯了椅子一歪,倒在地上惊了床上的孩子。蒋璟熙动了动,蒋悦然生怕他醒了又闹,忙不迭的坐在床边伸手拍孩子睡觉,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似乎哼着什么曲儿。
卓安在一边看的傻眼儿了,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蒋悦然也有了这等耐心烦儿,还能哄孩子睡觉?心里又开始对方沉碧不得不佩服起来,到底为了什么,这个人就是可以不费摧毁之力就可控制住如此桀骜不驯的蒋悦然的全部呢?
因为蒋璟熙腻上了蒋悦然,倒是给方沉碧分开功夫儿干点事儿,她换好了衣裳先去了慈恩园,蒋煦正躺在床上昏沉沉的睡着,可睡得不熟,听见有人进门,下人喊了句,“大少奶奶”,蒋煦艰难的转了个身面朝外,慢慢睁了眼。
“今儿你可是好点了?”方沉碧一身象牙白的绣暗花段子料,外面裹着灰狐毛的小袄,一头乌发微微松绾着,连只朱钗都没别。可不得不说,即便是如此,这人还是太过闪了人的眼,清艳的好似是刚从九天之外飞天而来,谁都碰不得的。
“些许好了点,你不用担心。”蒋煦伸出嶙峋的手,覆在方沉碧的手上,方沉碧不动,一如寻常一般由着他去。
蒋煦不觉得心里一阵暖意流过,喉头发紧,眼眶发酸。竟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也是接受了他的心意的。倘若自己身子骨儿挣点气儿,哪怕是少活几年他也乐意,他只想跟着这个女人过一段平凡的日子,跟其他夫妇没有什么不一样,同睡同起,吃茶观景,生育自己的子女,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调皮捣蛋。
“璟熙呢?孩子有没有好点了?”蒋煦嘘声问道。
丫头端来银盆,将盆放在床旁侧的案几上,方沉碧起身去浸湿帕子预备给蒋煦净脸。
“在他三叔那里,现下有人伺候着。”
话音刚落,蒋煦的原本还算温和的脸一下子抻了起来,煞然叫道:“我儿缘何睡他那里?还不给我接回来,我才是他爹,我才是。”
方沉碧见他如此,轻声道:“大夫人心里清楚,是允过的,孩子也不哭不闹,正是好事儿,你何须计较这些?还是安心养病吧。”
蒋煦闻言大怒,伸手掀翻了桌子上的银盆,水扬了方沉碧一身,银盆翻落在地,一直滚到门口去,最终是给门槛拦住了,遂只听见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晨时里显得格外炸耳。
候在外头儿的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一个丫头掀了帘子露了个头儿,却被蒋煦一喉咙吼了回去,“滚出去。”
方沉碧就那么眉目无情的站在蒋煦床前,看着蒋煦恼得脸红脖子粗,她不讲话,蒋煦就更气,颤微微的指着方沉碧质问:“你瞧着我这是不中用了,寻思着这次蒋悦然回来就打算跟着他走?我告诉你,我娘不会同意的,她的心思都在京城李家,你是什么身份儿,你攀得上她最得意的小儿子?”
蒋煦觉得骂的还不够过瘾,又冷笑骂道:“那小王八蛋果然是个吃里爬外的主儿,平素对他好了歹了也都没用息的,迟早是要长成个白眼狼儿的,你竟也还顺着他去,可晓得若是我他日说漏了你们这些丑事儿,看你们娘两个的脸往哪放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反正也活不多时,不死也不见得心里舒坦,死了两眼一闭,不管别人在我棺材外头儿说些什么难听臊脸的话儿来,左右是听不见了,管不着了。”
方沉碧始终不发一言,也不动一色,只是见蒋煦越说越激动,她将帕子递了过去,蒋煦恼恨的一把甩开,方沉碧看了他一眼,竟转身就走了。
“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蒋煦喊得弱了,方沉碧根本置若罔闻,掀了帘子出了去,紧接着蒋煦听见门外传来方沉碧无绪无波,仿若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淡定自若,道:“叫宝珠来伺候大少爷,大少爷没有净脸吃药,你们重新端一盆水送进屋子里头儿去,有事儿就去前院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