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员原本见他和杜薇一副亲密样子,心中忐忑,见他如此说,大喜道:“殿下说的是,我即刻回去禀报!”他又一扬声道:“来人啊,把人带到刑部去审。”
宫留玉一手捧起茶盏略抿了口,慢条斯理地道:“官我是让你除了,人我准你带走了吗?”
那官员脸色有点难堪,还是问道:“那依着您的意思…?”
宫留玉捻了块新摆上的果脯递到杜薇嘴边,示意她张嘴吃了,这才道:“这个什么奉銮的钱你们也拿了不少,如今破了财,上面怪罪,想找顶罪的也无可厚非,只是她那奸夫作案动机时间俱全,你们不拿来审问,倒跑到这里来找不自在了。”
那官员见他如此动作已是汗颜,听了这话就知道他把众人的心思已经猜出个十成,哪里还敢再开口反驳,只能顿首道:“殿下说的是,只是那个薛岩刑部没审出结果来,咱们再拿他作伐怕是…”见宫留玉一个眼风扫过来,连忙改口道:“对对对,您说的是,许是刑部审漏了也说不准。”
宫留玉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那官员哭着脸哈着腰,和另外几个唯唯退下了。
杜薇见人一走,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扬声道:“殿下!”
方才拿果脯的手指沾了些糖霜,他瞧着皱了皱眉头,用绢子一边擦一边漫应了声儿:“怎么了?”
杜薇一滞,现在形势比人强,这种程度的剪边揩油也只能认了,便垂了头道:“没事儿。”
宫留玉得寸进尺地扬了扬下巴道:“记着,以后就要叫主子了。”他看杜薇垂头不作声,便偏了偏头,含了丝暧昧笑道:“知道什么叫‘发乎情,止乎礼’吗?”
这要叫‘发乎情止乎礼’,那礼都能羞的躲到孔圣人家去!杜薇冷着脸损了句:“那您发的这是哪门子的情?”
宫留玉倒是没见恼,反而笑着赞了句:“不错,有长进,嘴皮子越发利索了。”
杜薇见争不过他,便紧紧地闭了嘴,打定主意不再开口了。
宫留玉倒是抢先说了话:“你还有什么物事要收拾,赶紧去备着吧,这就跟我走。”
杜薇略诧异道:“这般急?”
宫留玉倒是不以为然:“赶明你就要从女官薄子和礼部除名了,留着不走算什么?”
杜薇想了想道:“那宫里那边…”她说着就闭了嘴,她就是被这人从宫里捞出来的,各个关节定然都是活动开了的,宫里那边定然不会出什么纰漏,她叹了口气道:“下官…奴婢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就随您去了吧。”
下官当了还没几天呢,这就又成奴婢了。
宫留玉啧了声:“两袖清风,很好。”他说着就直起身,杜薇忙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云韶府,就见府门外停着宫留玉那辆精致奢华的车舆。
按说没得主子和下人共乘一车的道理,杜薇正准备随着车伺候,就见宫留玉人已进了车围子,对着杜薇伸手道:“上来。”
杜薇在原地略踌躇了下,还是搭着他的手上了车,有些拘谨地坐在一侧。
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摆着磁石的茶壶茶杯,宫留玉扣着壶把给自己自斟了一壶,动作间带了些慵懒的风情,微垂了眼脸让人看不清神色,从杜薇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浓黑的两排眼睫静谧不动,他慢慢笑道:“你我在宫里还算是熟人呢,可别出了宫就生分了。”
杜薇两手交叠着搭在半蜷的腿上,闻言正色道:“奴婢自知身份,哪敢跟您互道友朋呢?”
宫留玉神色略淡了几分,长长地哦了声,便靠在一侧的软枕上,半阖着眼睛不作声,杜薇也沉默了下来,只顾盯着案几上的茶杯走神,忽然又抬了抬眼看了宫留玉一眼,倒了盏茶递给他,又把一旁摆的端正的桂花糖蒸新栗米分糕端了过来,低声问道:“您可要用些东西?”
宫留玉抬起眼皮略看了眼,皱眉道:“这起子下人使着就是不顺手,甜腻腻的,拿我当女子吗?”
吃不吃甜食跟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杜薇琢磨不明白,便道:“这东西轻便又顶饱,也不必非吃热的,想来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在车里备下了。”
宫留玉一哂:“顶饱又怎样?又不是吃不起饭的穷汉。”他一手撑着下巴笑了笑道:“那就赏你个面子,吃上一块吧。”
杜薇点了点头,从一侧抽出个银筷子递给他,宫留玉见了却不接,抬了抬下巴道:“你怎么做奴才的,就让我自己动手?”
杜薇也不是没见过大户人家的排场,但也没有大到下人连吃食都给喂到嘴里的,宫留玉这人事儿颇多,穿的精细,用的精细,吃得也精细。她想透了这点,便也不争辩,用筷子挟起来一个送到他嘴边。
他果然露出满意之色,搁在嘴里细细嚼了,才道:“仔细尝尝,倒还真是有些滋味。”
杜薇正要答话,车却渐渐缓了,她正觉得不自在,便抢先一步下了车,正要出手扶他,在府门前挂着明晃晃地灯火下,正见着拉车的两匹马,骨骼匀称,身形修长,通体无一丝杂毛,她欢喜起来,忍不住赞了句:“好神骏的马!“宫留玉自己下了车,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懂马。”
杜薇在锦衣卫常东奔西跑,确实好养马,不过这理由没法说,于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奴婢养父家在滇南,那里人人家里都养着几匹,奴婢懂谈不上,只是略知晓一二。”
宫留玉问道:“你知道这两匹是什么马?”
杜薇绕着马转了一圈,又比了比身高肩宽,肯定道:“这是蒙古马。”
宫留玉两边的嘴角扬起,真正形成月似的弧度,笑意盈盈又风华无限,颔首道:“是蒙古马。”两人就着马找到了谈性,说到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就在府门口谈了起来,杜薇也不在是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他瞧着很是高兴,带了她的手臂道:“我前儿得了一匹异族的马,京里没人认得出,我带你去瞧瞧,若是认出了,它就交由你照料了。”
杜薇难得也起了好胜的心思,抬步正要跟着宫留玉进去,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哈着腰一路跑了出来,对着宫留玉哭丧着脸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宫留玉本来兴致正好,见他一脸哭丧,攒着眉心道:“陈宁,我看你差事当的越来越回去了,什么火上房的大事儿?你这般投胎似的风风火火。”
陈宁苦着脸道:“若真个儿是房子烧了倒还算小事儿了,这回是嘉柔长公主带着谢阁老的小姐来了。”
第35章 请求
宫留玉一听便攒了眉头,问道:“她来做什么?”
陈宁呵着腰答道:“不知道,只说是要来您这里看看,已经留在府上等了您一下午了。”
杜薇倒是听过嘉柔公主的名头,这公主在京里极为出名,不过却不是甚么美名罢了。从辈分上,她是宫重的妹妹,宫留玉的姑姑,虽不是正宫所出,但身份倒也尊崇,但这位公主有个极奇怪的嗜好——给人做媒。公主是天家女,却干起了媒婆的差事,这名声自然难听。
不过说起这爱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自打到了年纪,便由着皇上做主,让谢阁老家的小儿子尚了主,谢家是京里出了名的阴盛阳衰,女儿孙女多到嫁不出去,孙子却是单传,还各个都是病秧子,女子出了嫁自然要为夫家打点,为着夫家前程,便把全部精力放在撮合谢家女和几位侄子——宫家的几位殿下身上。
杜薇前世见过这位公主几次,那时候就对她做媒的本事叹为观止,连面上最不显山露水的宫留善提到她都一脸头大,好悬她自己没亲闺女,不然宫家的几位殿下,房里人估计都得姓谢。
宫留玉松了杜薇的手臂,一抖曳撒踏上了台阶:“如今夜色也浓了,虽是至亲,但两个女人家在我府里成什么样子?快让她们回去吧。”
陈宁一脸苦笑道:“这由头也说了的,偏偏公主不肯走,直说她要见见侄子,还骂我不长眼,说我狗眼看人低,又抬出了圣上来说事儿,奴才就不敢说什么了,哎!”
宫留玉冷笑了声:“圣上?”他抬步往里走,漫声道:“她既抬出了皇上的名头,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她怎么收场。”他一转头,看杜薇站在原地,便对她伸手道:“愣着作甚么?还不过来?”
杜薇走过去按着规矩搀他,不过她个子矮,搀他的时候不用弯腰,看起来倒像是两人挽在了一处。
大约是情绪不对头,宫留玉倒也没有再撩她,只是带着她去了正厅。杜薇老远地就看见那正厅里坐着两个人,身后跟着伺候的一溜丫鬟婆子,她抬眼细瞅了瞅,就见嘉柔公主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底下是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面容端丽,一身打扮也是尽足了排场。
她一见宫留玉便亲热笑道:“老九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和你表妹等了大半天了,你再不来,我们可就要走了。”
宫留玉敷衍点头算是见过礼,然后扬着眉毛纳罕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孤只知道有两个嫡亲的妹子,分别是媛熙公主和福宁公主,哪里来的表妹?”
他一说话就是嘴上无德,连声‘姑姑’也不叫,又自称‘孤’,杜薇本以为嘉柔公主定要发作一番,没想到她脸上笑容丝毫不减,指着立在身边的少女笑道:“这是你大姑父的内侄女,闺名空照,与你正当年的,怎么算不得你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