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混在人群中的赵文熙紧紧盯着这一幕,亦是屏住了呼吸,心里暗忖冷氏要是能帮她解决了赵文宛那才叫好呢,若她死了,顾景行是不是就能注意到自己了。
赵文宛的两名贴身丫鬟也在其中,还有两名生面孔的丫头,雪雁借着人群遮掩垂了头的低声说道了两句,随后提了提手里的物件,寻了个稍空的地儿松了手,天仙像个箭头猛地蹿向了冷氏。
陡然受惊的冷氏下意识地挥了把直扑面门的劲风,雪雁身旁两名丫鬟瞅准时机同时动了手,一人踹向冷氏持着匕首的手腕,一人护了赵文宛脱离险境。
叮当一声,匕首落地,冷氏亦是叫那力道掀翻在地,众人赶紧上前查看赵文宛伤势,冷氏看着人头济济的一处,心知已经错失了机会,毫无可恋,又被逼到绝望,一咬牙,往前一扑捡了匕首抬高,落下,直直捅向了心窝,鲜血顿时四溅衣襟。
“悦娘!”赵宏世最先发现,却以来不及阻止,只匆匆抱住了软下身子的冷氏,神色惊慌。“快叫大夫,快啊!”
冷氏抬眸瞧着那环住她的结实臂膀,渐有些吃力问道:“老爷,你不嫌我脏么,不愿再见我了么,咳咳。”
“悦娘,你说得什么傻话,什么不愿见,即便如此,你也是受害的,为何……为何要瞒着我呢!”他不过因着处理那酒楼扯出来的烂摊子,一时着急上火,怎就出了翻天的变化。
冷氏看着这人惊慌地捂着自己的伤处,有些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堪堪喊了声老爷,却猛地撞入一双猩红泪光的眸子里,第二声的老爷便含了哽咽之声。
“认识你真好。”冷氏费力地一字一句说道,“可这辈子的我太不堪了,下辈子,再重新好好认识罢。”
人群里宝蝉匆匆带着一名仆妇而来,那妇人瞧着这一幕先是惊呼了声冷小姐,随后有些不知所措。
冷氏微眯着眼看去,认出此人是贞娘的贴身丫鬟,瞧着样子,该是嫁人了。
宝蝉拣着重点的说了,那仆妇登时眼眶湿润,“冷小姐怎这般傻的,孽债孽债啊,当初小姐是被敲昏了带回来的,一回来就请求老爷去救您,不顾反对,亲自跟着一遍一遍寻你,当时老奴也在的,可是怎么都寻不到你。再后来冷家迁出京城,小姐跟您断了联系,这事儿却成了小姐一块心病,每每提起都要落泪,甚是挂念。”
“您……唉……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冷氏听完不可置信的眸中睁的滚圆,随后身上随着血液的流失渐渐泛冷,目光空泛地凝向了赵文宛所在,“你和你娘的运气都很好,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运气。”
身旁的声音远远近近,多了几分不实,恍惚中,贞娘站在光源处,看着自己又哭又笑的,伸了手,冷氏亦是伸了手,只在抬起的瞬间倏然垂落,没了气息。
“悦——娘!”赵宏世痛苦的仰头撕吼了一声,须臾间,天空竟轰隆隆的炸了一声响雷。
☆、第115章
自那日冷氏自尽,天空便电闪雷鸣,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雨,整个国公府都被一种晦涩的阴霾笼罩着。赵宏世求了老夫人将此事封锁,当时在场知晓真相的都被仔细敲打了不许泄露出去。
冷氏瞒了一辈子,最后连命都搭进去了,赵宏世想保全她的名声尊严,亦是最后的送别。
灵堂内,黑白肃穆,按照国公府夫人去世的规格布置的灵堂,哀乐回荡,下人哭灵,各家夫人与定国公府有交情的便都过来烧香行送礼,下人们再伏地一阵恸哭。不明真相的众人都皆替国公府感到惋惜,这一家子最近“多灾多难”,先是徐氏和离,损了三房媳妇,再是叶氏不知为何忽然要与青灯古佛为伴,再不出来管事,好不容易四房媳妇是个精明能干,待人和气的,却突然染了恶疾去了。
夜晚,灵堂烛光明明灭灭的晃动,赵宏世在守灵的位置已经连着呆了三个日夜,众人皆是劝不回去,四爷只道冷氏没有子女,自己作为夫君自当替她好好守灵,送这最后一程的路。
静寂的夜晚里有拐杖的敲地声响起,赵宏世胡子拉渣,神色不振,听着响动一抬脸就看到老夫人站在了旁边,身边搀扶着的是赵文宛和杨妈妈,赵宏世起身虚弱的道了一声,“母亲。”
“四叔,祖母担心您,所以特意来瞧一瞧。”赵文宛张嘴解释了一句。
“儿子让母亲挂心了。”
赵老夫人浑浊的眸子抬眼望了冰凉凉的四周,心中亦是难受,怅然地颤抖着道:“我们赵家一门不知道造了什么虐,家宅如此不宁,老婆子死后也是无脸见你父亲了。”
赵宏世听完噗通跪在地上,“一切都怨儿子,望母亲保重身体,儿子自知悦娘罪孽深重,没有资格入了赵家宗祠,等七日一过,儿子会带着悦娘的骨灰回凉州安葬。悦娘被冷家抛弃,一生如此坎坷不幸,赵家也是入不得,儿子……怕她一人寂寞,想百年之后与她作陪,望母亲成全。”
“你……”赵老夫人不可置信地指着最小的儿子,颤颤的退后了两步,半响那要训斥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无尽的叹息,“罢了,你会这么说想必已经主意已决,不同意罢,你又窝了凉州不回,老婆子怕了,趁我活着的时候多在跟前,以后的事我管不了了。”
“祖母……”
“儿子不孝。”
赵宏世愧疚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转向了赵文宛,凝着她脖子上裹着的一圈儿白纱,声音干涩道,“四叔代悦娘替她向你赔罪。”
赵文宛忙是去扶,事情会发展到冷氏决绝的以死来作为结束,同样出乎了她的意料,因为知道了她当年的遭遇才想着让四叔跟那人不要来往,拿的是那人品行不端的证据,却没想到会让冷氏误会……酿成悲剧。
冷氏求得了解脱,活着的人却是煎熬。这些日子,四叔的懊悔与深情赵文宛看在眼里,不禁想若冷氏能跟四叔坦诚些许,是否那些仇怨不会害了命,然……也只是想想了。
赵文宛叹息一声,斯人已逝,该去的都该随着去了,最后幽幽道了一句,“四叔,还有香么?我想给四婶娘上一炷香,让她好走。”
赵宏世抬脸不掩惊讶,一旁的赵老夫人却是明了的,这孩子跟元礼一样都是随了沈氏的心性。
待赵文宛上完香,又搀扶着祖母回去,赵老夫人走到门口顿了下脚步,“差不多就回去休息会儿罢,把自个儿折腾垮了,岂不是要抽掉老婆子半条命。”
赵宏世应声,目送人离开,随即站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对玉佩,不舍地摩挲了片刻,最终将其中一枚放在了正前空荡荡的骨灰盒里。
“悦娘,让一切怨恨留在这里,我带你回凉州。”
……
夏日的炎热在一点点的褪去,一场雨比一场清凉,不知不觉,赵宏世已经带着冷氏的骨灰离开国公府近一个月,没有人会再记得冷氏的离去,定国公府的悲伤。大梁国自废黜太子后,终于要重新册封太子,所有焦点都集中在了这件天大的国事上,二皇子如愿封了储君,入主东宫,大典当日八方朝贺,这其中就有赵文宛最不愿见到的平南王一家子,平南王于几日前就携世子与长公主俸诏入京。
钦天监选定日子,于七月十八祭祀天地,宗庙,社稷,册封二皇子顾景珣为太子,梁帝亲手将太子金印交到了他手中。到这时,他才正式成为太子,身着九章冕服,头戴九毓冕,手持玉圭,目光掠过同在大典的顾景行,匿了眸中深意。
繁琐的仪式过后便是宴会,世家勋贵皆被请入宫中。宴会排场极大,华灯溢彩,公侯伯爵,高品阶官员在席间觥筹交错,不绝于耳。女眷则在另一处由皇后主持宴会款待,赵家三姐妹亦在其中。
因为顾景行近日来的明显作为,一些世家小姐特意来巴结赵文宛,或是故意,一杯杯的敬酒,虽说是酒精浓度不高的果子酒,赵文宛喝了仍有些上头,见人前仆后继的架势,索性借着内急的由头,离开宴会寻了一处清净地。
赵文宛站在一处垂柳旁,脸色微微酡红,先前在殿内闷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会儿看着波光粼粼被花灯余光照耀的池面,呼吸才畅快了几分,一时起了兴致捡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打水漂,效果却似乎不近人意,只冒了一个漩涡就深深的沉下去了。
正不甘心地拾了第二块,还未扔的须臾间,就瞧水面上一连冒了至少四个漩涡,酒劲上头的赵文宛眨巴眨巴了眼,觉得有人来砸场子了。
“赵姑娘也会玩这个?”
听到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瞧眼前的华衣公子,赵文宛瞬间清醒了几分,刚才的真性情收敛了去,挂上了一副客套生疏的笑意,倒也落落大方福身见礼,“方少将军。”
皇宫里内侍来往,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撞见,眼下孤男孤女的难免不叫人误会,更担心的是叫某个醋坛子误会,便道,“离席稍久,该是回去了,方少将军自便。”
方子墨今日似乎也喝了些酒,仔细盯着她的面容瞧。
赵文宛感受着那热切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妙,正待转身,一截手便伸了过来,触碰到她的臂膀,赵文宛蹙眉扭头,方子墨连忙后退一步,惊觉自己酒后失礼,仓皇道了声赵姑娘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