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贵人其实没比南姗大几岁,生的颇是貌美,秀眉天成,明眸流盼,眉目间却有抹不去的骄矜之气,此刻正站在雕着花纹的圆柱旁边,手里捏着一块粉色的绢帕,帕子四角各绣一小朵馥郁嫣红的芍药花,只是帕子似乎被主人揉揪了许久,褶皱的痕迹一览无余。
听到南姗唤她,虞贵人咬了咬嘴唇,才迈步上前。
南姗神态自若,语气平静:“坐。”
原告与被告俱在眼前,南姗的声音四平八稳,开始问话:“虞贵人,你既然揭发眉贵嫔的旧事,想必对此事知之甚深了,那本宫问你,那人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之前与眉贵嫔是何关系,你是亲眼见她二人有私,还是道听途说?除了你,可还有其它人证、或者物证?”
笑了一笑,南姗轻声慢语道:“本宫方才说过,饭不可以乱吃,话自也不可以乱说,你可要实话实说,若有虚假之言,或者欺瞒之语,这污蔑贵嫔娘娘之罪……可是不轻的噢。”
此刻的虞贵人眉峰紧锁,表情看起来甚是纠结,只见她张了张嘴:“妾身……”嘴里蹦出‘妾身’两个字后,下面便再没音了。
南姗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又道:“虞贵人,你为何如此吞吞吐吐?难不成没听清本宫方才的问话?还要本宫再重复一遍?”
虞贵人深深咬了下嘴唇,忽然似下定了某个大决心一般,直视着南姗的眼睛,说出十二分令人出乎意料的话,道:“太子妃,妾身只是与眉贵嫔拌了几句嘴,其实眉贵嫔她……并无与人有私。”
说完这些话,虞贵人竟起身跪到眉贵嫔的腿边,拉了眉贵嫔天青色的裙摆,一脸忏悔状的垂泪哽咽道:“梅姐姐,妹妹刚才只是气极了,才会说那样的话,你我姐妹一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求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言语有失之过罢,我当真不是有心的,求你了。”告罪的话一说完,虞贵人便立刻投入到狼狈哭泣的环节,呜呜咽咽之间,很快便泪如倾盆。
南姗:“……”你这是在演反转剧么!!!她在古代生活了二十一年,就没见过你这么玩的!!
相较于南姗安静的无语,嫔妃堆却瞬间炸锅了,吐槽之声,绵延不绝。
有的冷笑:“虞贵人,说眉贵嫔以前有私情的人是你,说她没有私情的也是你,怎么什么话都让你一人说了!”
有的大怒:“虞贵人,你当咱们在这儿看耍猴呢你!”
有的疑惑:“虞贵人,你之前说眉贵嫔与人有私情时,可是振振有词,现在却忽然改了话头儿,莫非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有的戏谑:“虞贵人,你这是又犯老毛病啊,逮着好机会时,便可劲儿踩几脚眉贵嫔,见势不对,便立即哭天抹泪装可怜,提你和眉贵嫔那点剩的可怜的姐妹之情,啧啧,本宫若有你这么个好妹妹,估计早被气死了,亏的眉贵嫔大度。”
有的讥讽:“故意泼出脏水,然后再反过来说泼错了,还让被泼脏水的人原谅你?你当自个是无价之宝,人见人爱啊。”
各种吐槽的声音潮水般涌出,挤兑的虞贵人脸红脖子粗,身子也微微的颤抖,拉着眉贵嫔裙角的双手,手背上青筋爆起,各指的骨节亦明显凸出,哭声只稍微顿了一顿,便又继续哭道:“梅姐姐,以前都是我不好,姐姐待我一片真心,我却猪油蒙了心似的糊涂,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姐姐再原谅我一回吧,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求你了……”
眉贵嫔面色苍白,瞅着哭的发乱钗歪、狼狈不已的虞贵人,恻隐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而后抬起眼睛,看向端然静坐的南姗,只疲惫的轻声道:“一切还请太子妃裁决。”
虞贵人一听这话,当即跪转了方向,又向南姗痛苦流涕道:“太子妃,妾身今日犯下大错,惊扰皇上圣驾,叫梅姐姐受屈,不敢乞求原谅,只求太子妃从轻发落,妾身已知错了,愿向梅姐姐负荆请罪,斟茶道歉,还求太子妃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荣贵嫔冷笑道:“虞贵人进宫的年数,也着实不短了,明知故犯,实该罪加一等,还妄想从轻发落?你当宫规是纸糊的样子,泥捏的架子?”
瑾嫔亦寒声道:“正是呢,对高位妃嫔口出不逊,污蔑清白,然后,磕个头,认个错,再哭上一场,就成没事人了,那以后宫中还有何规矩所言?岂不要乱套了?”
柔贵嫔拿帕子摁摁唇角,笑望安静而坐的南姗:“太子妃,咱们再怎么说,亦是无用,你的意思呢?”
南姗看着跪在身前的虞贵人,正色问道:“虞贵人,你确定眉贵嫔与人无私,你之前说过的话,纯属你捏造污蔑么?”
哭得十分投入的虞贵人,稍微犹豫了片刻,才抽泣道:“是,妾身只是一时话急,才对梅姐姐出言不逊,并非存心污蔑,求太子妃宽恕妾身这一回,妾身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南姗勾了勾唇角,笑道:“原来是一场虚惊呐……”
虞贵人见南姗笑语从容松快,似乎并无重罚自己之意,忙又继续发自肺腑的忏悔哭道:“妾身自己一时胡言乱语,让梅姐姐名声清白受损,饱受委屈非议,心里实在后悔极了,以后定当日夜诵经进香,为梅姐姐祈福,以赎妾身今日之过。”
南姗微一颔首,温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幡然悔悟,没有一错再错下去,实属不易……”
眼瞧着虞贵人似乎要被无罪开释的趋势,宜贵嫔忍不住插嘴问道:“太子妃准备如此轻易饶过虞贵人?那未免也太便宜她了,若是以后人人都如此效仿,那可如何是好呢。”
南姗明眸微转,笑嗔道:“贵嫔还是这么急性子,本宫的话可还没说完呢。”
宜贵嫔面容微赧,爽利的笑道:“本宫这张嘴啊,就是藏不住话,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太子妃可别见怪。”
南姗谦和道:“哪里,哪里,贵嫔言重了。”
再看向跪地等结果的虞贵人,南姗忽然换上一脸郑重之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怎成方圆,贵人虞氏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污蔑宫嫔,扰乱宫闱,惊扰圣听,为正宫规纲纪,罚虞贵人禁足瑟落馆,反悔思过,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服侍的宫人减至一内监一宫女,俸禄用度按采女供给,眉贵嫔无辜受冤,十一殿下无故受惊,理应抚怀宽慰,未央宫眉贵嫔和十一殿下,本月可支使双倍例银。”
说完处置结果,南姗冲眉贵嫔和善的笑了笑:“小十一年幼,今日大哭一场,怕是受到了惊吓,回头会有御医去给小十一探诊,贵嫔切勿忧心。”
眉贵嫔盈盈语道:“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心中惊急的虞贵人,勉强含泪问道:“太子妃,那妾身要禁足多久?”
南姗顿露恍然大悟状:“瞧本宫这记性,禁足时间忘说了,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虞贵人毕竟做错了事,不能不罚,总得小惩大诫,以儆效尤,不然宫规何存?嗯,便罚你……禁足十年吧。”
虞贵人几乎倒抽一口凉气,眼睛中露出惊惧之色,十年?那么长!那她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不由惊呼道:“太子妃……”
南姗微微一笑:“虞贵人还有何话要说?难道是对本宫的处置有异议?你已承认是自己捏造罪名,污蔑眉贵嫔,有错当罚,有屈当慰,那本宫罚你慰她,可有哪里不对?”
虞贵人呆了一呆,然后再次伸手扯住眉贵嫔的裙摆,嘶着嗓音悲恸哭求道:“好姐姐,求你救救我,你替我向太子妃求求情吧,瑟落馆可是半个冷宫啊,我在那里待十年,还有什么活头啊,好姐姐,咱们本是同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姐姐,算我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就再原谅我一回吧,最后一回……”
眉贵嫔闺名洛梅香,历来面善心软,虞贵人痛哭流涕的模样,让她微有不忍,正欲开口说两句能否减刑的话,心直口快的宜贵嫔却先出声道:“眉妹妹,姐姐知道你最是心善不过,但你可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她以前得势时,是如何欺凌侮辱你的,你都忘了?太子妃的处置,量刑得当,并非有失偏颇,她连这等惩罚都不愿受着,可见悔过之心不诚,听姐姐一句劝,别再理会她了,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只是让她禁足思过,衣食不缺,还留人服侍,又不是让她去舂米做苦役,哪里算的上见死不救。”
瑜嫔亦娇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虞贵人,你也别哭哭啼啼了,还是赶紧收拾了东西,住去瑟落馆罢,那里最是清净不过,你可要好好思过反悔哟。”
又扭头望向眉贵嫔,瑜嫔微蹙眉尖,苦口婆心道:“眉妹妹,咱们一道进宫,你处处与人为善,姐姐知道你是个好的,姐姐说几句不中听的实在话,若你在入宫之前真有私情,依照虞漫青的性子,她岂会中途突然罢手,说不准她就是吃准你性子绵软,才故意这般做作姿态,以求脱罪呢。”
虞贵人情绪十分激动的扯着眉贵嫔,喘着粗气连声道:“不不不,梅姐姐,这回我是真的知错了,求你了,别让太子妃将我关进瑟落馆啊,我不想去冷宫,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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