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因为,这是你的故乡。”
诗青喟叹一声,拉着他慢慢走到凳上坐下,却忽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夏烨煊亦笑:“打趣我像个孩子一样扭捏作态撒娇吗?”
“你呀,总算是肯调皮一点儿了。”
诗青刮了下他的鼻子,妻夫二人闲聊起来。
“我想到一句话,‘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煊儿,你我还未老,此时还乡是否有断肠之感?”
夏烨煊不解地道:“从何听到这么一句话?”
诗青静默了会儿,方才娓娓地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很美……”夏烨煊似乎能看到一片江南美景,却又止不住为这景象中的孤凉而感到难受:“可是,却让人闻声欲哭。”
“这是一个人抒发他欲归乡却归不得的怨念。”诗青笑道:“他归不得,我们归得,即使现在离开了,以后还会回来的。”诗青闪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夏烨煊,似乎是在做出保证:“等浓云亲政了,我卸下了身上的担子,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夏烨煊怔愣了一下,方才从嘴角缓缓溢出笑意来,笑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根本就由不得他用自制力去抑住。诗青伸手捧住他的脸给他揉了揉腮帮子,抵上他的额头,道:“这般灿烂的笑,以后只许给我一个人看,不能给其他人看去了。”
夏烨煊轻轻摆了摆头,和她的额头相蹭,像是孩子一样开口道:“嗯,记住了。”
出发的那天风和日丽,水莲居的白管事率领着一串平日里伺候的人站在门口送别诗青。夏烨煊也学了几分精明,吩咐了维泽嘉华包了红包给每个人,数目不多却是一份心意,众人对于这额外的赏赐也万分欣喜。诗青骑在马上,白管事上前道:“小姐这一回去什么时候可再回来?府中诸人都粘着小姐姑爷的好……”
“总会再回来的,要是回来,定会派人来通知一番。”诗青微微俯身道:“记得把宅子打理好了,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可要看到一个一如往昔的水莲居。”
水莲居中的人并不知诗青等人的身份,包括白管事,他们都以为诗青就是一个富家小姐,不过是携夫出来游乐,这也就算是个别庄之类的地方。白管事一听诗青这话,就暗自猜测以后这两位主子还会再来,自然会用心打理。
“苏州是姑爷的家乡,姑爷重情,一直都想回故乡来看看,要不是我京中还有事要办,一直住下去也没有问题。”诗青吩咐道:“白芨,你可要好好照管好这宅子,工钱方面我不会亏待水莲居里任何一个人,但我的要求你也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小的明白。”
白管事对诗青也是敬畏的,关键是诗青眼神太凌厉,除了对着夏烨煊的时候温存细雨的,对着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声气了。
诗青勒马端立,见夏烨煊在维泽搀扶下跨上了马车,这才扬声道:“念秋,启程!”
念秋回应一声,待马车门关上便跨坐了上去,挥起鞭子赶起马来。
在水莲居人的目送下,一行五人如同来时一样,踏上了回京城的路途。不过,马车外还多了个调皮的丘山。
夏烨煊腿脚早好了,掀开帘子看诗青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自己心里也有些痒痒,有心想去试一试。感受到自家夫君灼灼的目光,诗青微微勒了勒马缰,含笑望着马车中的夏烨煊,嗒嗒的马蹄声持续不断,诗青的声音也还是传到了夏烨煊耳朵里。
“煊儿是不是想来骑骑马?”
夏烨煊赶紧点头,生怕诗青会反悔一般,跃跃欲试就要打开车门出去。诗青连忙道:“别慌,车还没停呢!”
“吁——”
念秋勒停了马,夏烨煊赶紧推开车门笑着钻出来,脸上飞扬的神采让诗青止不住笑出声来。
“瞧你,有那么兴奋吗?”
夏烨煊却也不管,见诗青向他招手,欢快地跳下马车走到诗青面前。对于身前的高头大马他仍旧有些畏惧,诗青眉梢含笑,俯身伸出手拉住夏烨煊,见他踩上了马蹬一个用力便将人提了起来,另一只手立马挽住他的腰将人抱在自己胸前箍在怀里,待人稳定了坐姿才吁了口气,靠近夏烨煊耳边轻声调笑道:“煊儿最近长胖了。”
夏烨煊伸手拍了拍她搁在自己腰上的手,全神贯注地直直坐好,目视前方,极为认真的样子看得诗青又是一记闷笑。
“主子,还是赶紧赶路吧,天黑前找家客栈夜宿,明日才好登船。”
念秋看了看日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出声提醒。丘山嘟了嘟嘴,认命地坐在车椽上,却又被维泽叫着“小祖宗”给拉进了车内。诗青点了点头,示意念秋驾车先行,自己握住了夏烨煊的手教他牵住缰绳,双脚一跨马肚,驱马前行。
“煊儿对于这行蜜月旅行可还满意?”
诗青挑了眉跟在念秋的马车右后方跟着,不至于落下行程,也不至于会被马蹄车痕扬起的灰尘波及,轻声地与自己夫君说着话。夏烨煊在前头点头道:“很开心,坐了以前从来不敢坐的船,去看了场花魁赛,还遇到了丘山,去看了国学院,真的很高兴呢!”
“那……”诗青调笑道:“煊儿对为妻的‘表现’可还满意?”
“表现”二字诗青咬地极重,夏烨煊如何听不出来?虽说这段时间被诗青这般调戏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但每一次面对她的“厚颜无耻”夏烨煊总是会觉得害臊。这次也不例外,听了诗青的问话他立马朝后拿手拐撞了撞诗青,细声道:“大白日的,又打趣人。”
“那有什么,又没人看见听见。”
诗青心里乐开了花,将人箍地更紧了些。夏烨煊伸手摸着马儿背颈上的马鬃,轻声问道:“听说琴弦就是用马儿的毛做的,是这种毛吗?”
诗青笑道:“不是,是用马尾巴做的。这种短毛如何能坐琴弦?煊儿可真笨。”
夏烨煊微微笑了起来,又叹了声道:“我以前见家中嫡亲的弟弟上琴房弹琴,约莫记得他们有说过,只是记不真切了。不过,弹琴的声音也的确很美,虽然是比不过那日我们看的花魁赛,那名叫……叫什么的男子弹的琴好听。”
“啊,对了,叫阴亭!”
夏烨煊眼睛笑得像个月牙:“最后被一位女子抱着走了的男子,真希望他能幸福!”
经夏烨煊这么一说,诗青倒是想起了那日见到的那个似乎与她还有些“攀比”的女子,不由也笑了出来:“关心丘山也就罢了,连带着一些跟你毫不相干的人都关心,我的煊儿真是良善。”
二人不紧不慢地随着马车走,闲谈着倒也不觉得赶路有多累,直到夜幕将至才终于到了一家客栈投宿。第二日清早,终于赶上了码头,船已布置妥当,这回诗青担心夏烨煊再晕船,刻意吩咐了若是天气状况不稳就不用开船。所幸最近天气都晴好,虽是秋日将临,但并没有什么大风大雨的气象,诗青倒也放了心。
一路行去,要过金陵的时候却因为遇上下雨,不得不在金陵投宿。孰料到了金陵,却被人请进了江南府衙。
如今的江南府衙自然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了。罗庸倒台后,朝廷新任了官供职江南,说是朝廷任的,不如说是诗青自己用了些手段拱上位的。新任江南府台名为宋渊,年三十四,接到诗青一行人已到府衙,立马带着自己的夫郎上前拜见。
“宋大人不必多礼。”诗青满面微笑地让宋渊起身,打量了下这比之之前显得简洁多了的府衙,点头赞赏道:“不错,窗明几净的,倒像是个官衙的样子。”
宋渊连声道不敢,恭请诗青进府。其夫郎不卑不亢含笑去招呼夏烨煊,轻声说道:“王君里面请。”
夏烨煊却是惊了一下——这男子看起来为何那般眼熟?
诗青见他有些发怔,笑了声拉过夏烨煊说:“本王的好王君,看着宋大人的夫郎竟呆住了?这让本王情何以堪呐。”
夏烨煊急忙回神,尴尬地笑了下,道:“不过是觉得宋主夫面善。”
诗青心中轻笑,却不显山不露水地道:“可别把人吓到了,走吧。”
几人撑伞走了进去,宋渊话不多,却尽心尽职地禀告着诗青自己接手江南后的事项,包括如今米农安居,学子情绪也稳定了许多,不再发难,国学院初见成型,但因为天气状况略微有些停工,秋闱开考,有好些文章写得相当不错,针砭时弊的言辞振聋发聩……
诗青含笑听着,夏烨煊在身后与宋渊夫郎也攀谈起来。不过男子不若女子会聊些朝政大事,说的不外乎是男儿家的小事,诸如绣花、结络,说大点了不过也就是管账之类的府内琐屑事。
谈着谈着,夏烨煊才猛然想起来,宋渊这夫郎——不就是那日在济宁看花魁赛时,画了一幅轻舟图的男子吗?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他叫何名字,夏烨煊不由问道:“宋主夫,我姓夏,因为拜了右相为祖母,所以也有顾姓,名唤烨煊。不知宋主夫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