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醉情楼一别,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诗青无事可做,只能与他攀谈起来,这般没话找话说她还是头一次。夏烨煊正好从河里拧起了衣裳站了起来,诗青便仰起了头看他,水珠溅到他鬓间,鼻头上有细密的汗。诗青眼力非凡,一眼便望见了,却觉得他脸如白玉,竟是光彩照人。
“那日多谢小姐出手相救。”夏烨煊放下衣裳转回来致谢,不自在地在原地动了动脚,轻声道:“小姐还是起来吧,这样与你说话……不好……”
这个世界的男子身份卑微,自来是低女子一头,所以与女子说话之时都会下意识地用一种谦卑的姿态。以往诗青甚是厌恶,但面前的男子这般说,却让她觉得心疼。
诗青站了起来,她比夏烨煊高了一个头。面前的男子布衣素装,未施粉黛,却是清秀得紧,让人一看便顿生好感。
夏烨煊郑重地道谢:“醉情楼的主事说我有贵人相助,想来就是小姐了。我无以为报,只能给小姐磕个头,感谢小姐相救之恩和解困之恩。如此我家中境况渐好,若是小姐以后有什么差遣,我也在所不辞。”
说着,便理了理衣服下摆打算下拜,却被诗青一把扶住。
“我都说了,是举手之劳,这又何足挂齿。”
“于小姐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夏烨煊执著地摇头:“小姐不觉得此事有多重要,但我却不能不将此事看做天大的恩德。小姐,我无以为报,还请受我一拜,这样,我心里也好过些。”
诗青看他眼中坚持,也只得缓缓放开他,任由他盈盈拜下,给她磕了个头。
诗青心绪有些恍惚,她来这世界十年,看到过的、遇到过的男子不计其数,大多是奴颜媚骨,尽心巴结她的;或者那些不知她身份的男子,也看在她的气势打扮不似常人,而心生爱意,撒娇扮痴想勾引她的;即使是青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妓子,气质清冷,也会爱慕于她的权势,以别样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
但她从前驰骋政坛,如今也是看遍世情,如何能不清楚这些男子的意图?
只有面前的这个男子,让她觉得此人并非是看重什么才与她这般周旋。他实实在在是出于真心,才那么隆重地下拜道谢。他尊重关爱自己的父亲和小妹,从他的话语里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心。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温暖,觉得安定。
“好了,谢也谢了,你还是洗衣裳吧。”
诗青暖暖地一笑,仍旧蹲下身来,拭了拭河水的冰凉温度,竟拿起衣裳洗了起来。
“诶,小姐……”
“主……”
忆夏惊了一跳,正待上前阻止,却见诗青暗暗抬手做了手势,只能震惊地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大概只剩下拧干衣服这一项事了吧?”诗青拦住夏烨煊想拿回衣服的手,淡笑道:“我力气大些,帮你弄干,可好?”
“可是……”
“就这样办。”
诗青不待人再拒绝,真的开始拧起了衣裳来。夏烨煊不知所措地在一边一件件接过,脸颊渐红,欲言又止。
待所有衣裳都被她弄起来后,夏烨煊看着盆中满满一盆的衣裳出神。诗青挽起了袖子,常年练武使得她肌理分明,手臂有力。她端起木盆冲他一笑:“你家在哪?我帮你端回去。”
“不、不用……”夏烨煊眼里泛起水雾:“我端回去就可以了,小姐、我,多、多谢……”
大概他是觉得她一个大女人,要进一个未嫁公子的家很唐突,所以在拒绝她吧?诗青顿了顿步子,才理解地一笑,道:“好,那你自己端回去,小心些。”?
☆、第017章 暖玉
? 夏烨煊仍旧有些恍惚,下意识要从她手里接过木盆,却见她将木盆放下,立在他面前往怀里拿东西。诗青一边拿一边说:“现在快冬天了,河水很冷,以后洗衣服不要到河边来了。”
夏烨煊动了动嘴,还没说话手就被女子拉住了,紧接着触手生温,手里被放进了一样物什。
“冷的时候在手中把玩把玩,就不会再冷了。”
诗青放开他的手,视线转到他通红、略有肿胀的手上,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惜让远处的忆夏诧异不已。
主子她何曾对一个男子有过那种眼神?
“不、不行,这,这太贵重了。”夏烨煊急忙要推回这东西,诗青却强势地按住了他的手,执意将东西往他怀里推:“拿着,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可是这是玉啊,我不能拿……”
“让你拿着便拿着。”诗青无奈地道:“等冬日过了,天气转暖,你若是还不想留着这东西,到时候再还我,可好?”
夏烨煊猛烈摇头,泪水从眼中滑落。诗青叹息一声,正待说话,夏烨煊却抢先说了话,略有些萧索意味:“小姐是天之贵胄,我不过一平凡男子,当不起小姐的赠予,受不得这等恩惠……”
若他还是清白的身子,或许今日他会带着一丝憧憬,幻想这面前的女子是对他有意。可是如今他绝了将来会嫁人的念头,也断断不敢期望谁能容忍他的过去,将他迎入家门。他余生所愿,不过是侍奉爹亲终老,供小妹上学塾期盼她将来能出人头地。他已经死寂的心,不想因为别人的一些举动而再泛涟漪。
死如止水,才可不恸,不哀。
夏烨煊决绝的拒绝让诗青有些挫败。这十年来,在情场上一向是别人看她脸色,受她的拒绝,何曾有一个男子将眼里的拒绝写得那么明显?摆明了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
诗青略有些恼怒,可视线触及男子苍凉的眼神,那股怒意就莫名其妙没了。诗青低低叹了口气,近乎是强迫地将玉塞进他手里,死死按住他的手,让他的手包裹着玉,一边说:“收着吧,不要有什么负担。这不是施舍,你可看做是朋友对你的一片关心。其余的,并没什么不妥。”
诗青说完话,转身跨了两步离开。夏烨煊赶忙要上前来还给他,眸中的态度坚决。诗青转过身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又想起醉情楼里初见他时,他洒了糕点,她说当做是她吃了要给他钱却被他强硬地拒绝,甚至还有些着恼的样子,心中微动。
“小姐,你拿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我一向不喜欢收回来。”
诗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踏走,留下一声回音,久久荡涤在他心里。
“夏公子,后会有期。”
夏烨煊看着她施展轻功离开,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女子。他缓缓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抬起的手。手里静静躺着一枚暖玉,暖意自掌中蔓延到全身,连眼里退却的热流亦再次涌了上来。
“哥哥,爹爹让我来看看,你还没洗好衣服吗?”
夏扬虹偏着头望着兀自出神的夏烨煊出声问道,夏烨煊晃了晃眼睛,才掉转头来笑道:“洗好了。虹儿,帮哥哥把衣服晾起来吧。”
“嗯!”
朱雀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诗青心情甚好步伐悠闲,走走瞧瞧的,倒是觉得这奕京城的治安还算好,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忆夏跟在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主子办事情从来都有自己的道理,听取建议虽然虚心,但拿主意的最终也只是主子一个人。公事上主子办事一丝不苟,广听民意也就罢了,这私事恐怕不是她们这些属下能够过问的啊!
“忆夏,瞧那玩意儿可好看?”
忆夏顺着诗青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家卖头饰的摊铺,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男子用在头上的东西。发簪、发箍、发钗、簪花、珠串、额贴、发梳……样式各异,风格多样。看上去的确可喜,可她一向对这些视若无物的主子竟然会注意到这些东西?
忆夏干瘪地回道:“主子,那些都是男子所戴。”
诗青却并没有在意忆夏说的话,她已经站到了摊前,拾起一件发梳仔细端详起来。发梳整体呈月白色,间有黄色混杂,虽然色不纯正,但做工尚可,诗青觉得满意,启口问道:“多少钱?”
卖头饰的小贩忙谄笑着答道:“这位小姐是送给夫君的吧?我这店里的东西做工精细,卖得也比别家贵些。”
诗青摆摆手,不耐烦听她的长篇大论,直接拿走了发梳,招手道:“忆夏,付账。”便离开了摊铺,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
忆夏付了帐,转眼见自家主子已经走远,赶忙提起精神追了上去。
才送出去一块主子贴身戴了好几年的暖玉,这又买了个发梳,是又要送去给那夏家公子吗?忆夏心里嘀咕,念秋丹冬,主子有心要纳夫侍了,动作太大,我招架不住,你们快来顶着啊!
摄政王府巍峨气派,府门口两大石狮子矗立,怒目圆睁,气势吓人。诗青到了府门口抬起头望着那方狭长的写着敕造摄政王府的匾额,不发一言。忆夏立在她身后也不知她在看什么,抬头望去也就只有那一方匾额而已啊……
“主子。”
“忆夏,你说府里多个人,是不是有人情味儿一些?”
忆夏心里唬了一跳,不敢胡说,只能谨慎地答道:“主子觉得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