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看清字稿上的字迹之后,他脸上之前的表情被震惊所取代。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于学识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却唯独在书法一途上颇有天赋。这也是白鹿书院愿意接纳他的最主要原因,而非外界猜测的,全凭李太医的面子。
不限于大晋,历朝历代,但凡是有点名气的书法家,其作品李修齐大多一眼就能说出其来历与特点,可是眼前这张字稿上的字迹,瞧着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风格相当独特1,通篇笔法洒脱,一气呵成,可见其书*底深厚,乃是大家之作,可他记忆里却没有关于这一字迹的印象。
也就是说,此乃独创字体!
李修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狂热起来,抓着宋承鄞的手问道,“宋承宋承,快告诉,这是谁的字?快!”
宋承鄞:“……”他还指望着对方给他解惑呢,不想一下子就颠倒了过来。但瞧着李修齐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的样子,他只得答道,“这是家姐的字。”
李修齐闻言,呆愣了一下,而后不太确定的问道,“你家中有几个姐姐?”
换做以前,遇见这样的问题,宋承鄞大可老实回答,可有了之前顾倾城忽然要求他改口,却又没告知他具体原因,他如今却是不好回答,于是只得转移问题,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修齐面不改色道,“随口一问罢了。你说的姐姐,是否就是之前送你到书院的那位?”其实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宋承鄞接着问道,“谁告诉你他是我姐姐了?”语气颇有些不善。
李修齐此刻关心别的去了,倒也没察觉到不对,理所当然道,“瞧着她年纪,最多就是双十年华,又梳着少女的发式,不是你姐姐能是谁?”
他说的句句在理,宋承鄞一时竟是无法反驳。
“是还是不是,你倒是给个话啊。”李修齐催道。
宋承鄞怀着复杂的心情,点了头。
李修齐得了准信,也跟着点头,“我就知道。”一边点头,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意。
宋承鄞瞧着他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无奈,道,“谨言兄,你还没告诉我,这字迹究竟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比较独特罢了。”李修齐漫不经心道。
我当然知道它独特啊,不然先生也不会那般在意,宋承鄞心想,又追问道,“到底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啊?”
李修齐忽然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面上神色十分严肃,道,“这是能够比拟颜柳先贤的书法流派开先河之作!”
得到这样的答案,宋承鄞又是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没有丝毫睡意,闭上眼时脑中所想全是李修齐的话,睁开眼,眼前又会浮现两人见到字稿后的表情。
原来,他的母妃是这般厉害的人,不仅有着倾城的美貌,竟还有这般才学,连先生亦为之侧目。
他又想起她曾夸他聪慧的话。那时他心中不免惊喜,如今却是变了味道,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当得起她的夸奖?
同一屋檐之下,还有另一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李修齐拥着被子,望着从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来的月光,脑中思绪纷飞。
他原本是住在另一间学舍的,全靠偷来祖父的好茶孝敬了分管房舍的先生,又一通软磨硬泡,才说动对方替把安排到与宋承鄞一间屋舍。后者不知情,他也有意隐瞒,便造就了巧合。之后他事无巨细的指定宋承鄞有关书院的一切,因为他为人表现得十分热情,书院中人都知晓,宋承鄞便也没怀疑他别有居心。
两人同住一间屋舍,李修齐从未过问宋承鄞家中情况,却不想后者主动给了他过问的机会。
他从前只是猜想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子是宋承鄞的姐姐,如今却是得到了准信,且还知晓了她如今尚未婚配,至于有无婚约,还得进一步探听。
李修齐如今二十有二,家中父母亲长个个忧心他的婚事,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适龄未婚的女子几乎相看了个遍,却无一人入得他的眼,可把众人给愁死了。却无人知晓,他心中早已有了将来妻子的轮廓。
别人识字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的,他却是从曹闵的《洛神赋》2学起,从只识其字不闻其意,到后来倒背如流,那女子的轮廓,便深深刻印在了他心上。
直到在京中聚福楼擦身而过,又在白鹿书院的山道上巧遇,他心中的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明了,经过之前的事后,最终幻化成实形来。
他心仪的女子,当有倾城之姿,兼具过人的学识,还要气质斐然。
☆、第43章
白鹿书院的休沐日为每个月的中旬与月末。而今正是三月末,上完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书院的大门便开放了。
宋承鄞回到学舍,简单收拾了两本先生近日里讲过的书,便要准备离开了。谁知方才踏出房门,就瞧见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管先生,另一个则是李修齐。
宋承鄞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先生,谨言兄,你们怎么在此?”
不等管先生回答,李修齐抢先道,“宋承啊,你看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呢,不如此次休沐,正好顺道去你家拜访一下。”这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哪里还有询问的意思,分明就只是知会一声而已。
管先生闻言,赞许的瞧了李修齐一眼,道,“老夫亦是想到你家中拜访一下,问询有关教授令姐习字的先生的事。”
宋承鄞:“……”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李修齐之前跟他说过,李家的宅子,在源县的东边,而顾倾城置下的宅子在城西,哪里顺道了?至于先生的话,他明明答应过会替他询问的,怎么就连两天的时间都等不了的呢?
若是只有李修齐一人,他大可以委婉的拒绝,但是却又多了一个管先生,他便不好拒绝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三人这便从学舍往书院大门走去,宋承鄞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管先生瞧着面上表情平静,实则内心十分激动,至于李修齐,更是不掩其愉悦,一路上笑容就没停过,晃眼的很。
走完书院前的山道,张铭已经驾着马车等在了山脚下,瞧着与宋承鄞同行的人,他恭敬的一一行过礼,却听得宋承鄞交代,“夫子与谨言兄会随我一道前去。”
张铭心中有些诧异,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点头应下之后,撩开马车帘子请三人上车,而后放下帘子,自己跳上马车,挥起鞭子驱车往回走。
马车很快行到县上,来到西城,又穿过几道巷子之后,停在了一道宅门前。
“公子,到家了。”张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便随着帘子被撩起。
宋承鄞下得马车,抬起头去看门上的牌匾,上书“宋府”二字,字迹与他对照临摹用的字稿上一般无二。
不只是他,管先生与李修齐也在看这块牌匾,目中皆流露出赞赏之意。
管先生摸着胡子道,“这字写的着实妙啊,风格独特,却是前所未见!”
李修齐则是望着那字迹发了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铭上前去叩响大门,片刻之后,内里传来询问声,“门外是谁?”
张铭道,“香寒,是我去书院接少爷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管先生与李公子。”
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少爷,小姐已等候你多时了。”说罢,又对同行的管先生与李修齐道,“管先生,李公子,里边请。”
——
屋内,顾倾城得知有客拜访,颇有些诧异。手搁在妆匣中的面巾上,有些犹豫。她自知容貌太过显眼,平日里出门在外,都会戴着面巾,在家中则不用,因为伺候的人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而今有客上门,且其中一人还是宋承鄞的夫子,若是再戴着面巾,未免太过失礼。
一番犹豫之后,她最终拿开了手,站起身来往前院走去。
多年身居高位养成的习惯,顾倾城见到管先生与李修齐时,只是微微颔首,道,“管先生,李公子。”这便算是见礼了。
同所有初次见到顾倾城真容的人一样,这二人一时之间都看得痴了去。不过管先生毕竟年长,见识阅历都非寻常人能比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意思到自己失礼了,眼底尴尬之色一闪而逝,道,“宋小姐,冒昧前来拜访,打扰了。”
李修齐却是久久不曾回过神来,不过他心中所想,却是宋承的容貌为何与宋小姐丝毫不像。
顾倾城微微摇头,“先生能光临寒舍,便是府上荣幸了。如今已是午时,不若先用过饭吧。”说罢,也不等管先生回答,便吩咐一旁的柳绿,道,“让厨房将方才做好的饭菜呈上来,柳红与香寒留下伺候。”安排好后,朝管先生与李修齐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前厅。
晋朝民风开放,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习俗,只是女子地位却还是很低,若无其他情况,都不得与男人同桌而食。不过顾倾城离开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只是单纯的不想招待客人。不过管先生与李修齐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