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以不记得？
凭什么可以不记得？
那一夜，红月如血，血流成河。
她的长兄，她最敬爱的亲人，害死了父母，亲人，以及所有的兄弟姐妹。
自此以后，她最敬爱的人，成了她最重要的仇人。
不记得了……
如果遗忘可以洗清罪孽，她要如何将月刃插入他的心脏？她又如何忍心将月刃插入他的心脏？
如果他手中那柄杀戮的剑变成了守护的剑，她又该如何用心口的血磨利剑的锋？
“哥哥……”她的声音依旧颤抖，月刃泛起红光。那是血月的力量，是她加持在剑上的血月的力量。
铠微微皱眉。
露娜吞了吞口水：“做个了断吧。”
冰蓝粉末再次覆盖，银发、蓝眸、薄唇尽数被头盔挡住，铠召唤出了他的魔铠，却没有拔剑。
剑，依然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想成为继承人，我可以让给你。为什么连父亲，母亲，连家人都要杀掉？
在出剑之前，露娜的耳边响起她成人礼当夜的哭喊。
她吞了吞口水。
她需要答案。如果答案无法由哥哥亲口说出，那就让她的剑，聆听他心脏被穿透时给出的答案。
她要将剑插入眼前男人的胸膛，一如她这些年将月刃插入不知多少敌人的胸膛。
“拔剑吧。”她催促。
铠凝视着她的脸。
“拔剑啊！”
铠沉默着，身披魔铠，一动不动。
——说废话干嘛！拔剑啊！那些小事，我统统忘了。
她听见回忆中的哥哥在催促。
“拔剑啊！”
她也开始催促。
铠终于拔出了眼前的巨剑。
第91章.仙子
月刃刺下。
魔铠散去。
韩雨琪下意识的捂住双眼，空气中却没有传来预料中的血腥气息。
金属交鸣。
露娜含泪的美眸迅速睁大，无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用一柄绯红重剑将她的月刃死死格挡的女性将领。
“快还手，别装死。”
铠握剑的手毫无反应。
“喂！”
铠露出无奈的苦笑，抬起剑的前端。
露娜咬紧自己的唇瓣。
王钦轻轻的推开韩雨琪，只身拦到兵刃相向的三人中央，按住露娜的月刃：“放轻松，先停战。”
露娜不动，花木兰也不动，三柄剑，两柄短兵相接，一柄默默抬起。
“神仙打架，凡人退散。”王钦似乎并未被紧张的气氛影响，调侃道：“我可不想被你们误伤。但是离开之前，铠，”他回头望向铠：“你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帮到了吗？”
铠点头。
“那么，你答应我的事情？”
铠用手按住了露娜的月刃。
徒手。
没有魔铠，也没有巨剑。
他用他的手，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手，按在露娜的月刃上。
只要一翻剑面，他的手便废了。
只要翻一下剑面。
但直到月刃被推离花木兰的巨剑、直到月刃低垂，露娜都没能砍下铠的手指。
“走吧。”
铠的声音冷冰冰的，比午夜的月光更冷。
露娜抬步欲追，被花木兰拔剑拦住。
王钦跟着铠，向森林深处走去，路过韩雨琪的时候不忘拉住她的手。
韩雨琪不动：“露娜怎么办？”
王钦停住步子，走在前面带路的铠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并未发觉。
待两人的距离足够远，王钦才俯身，附在韩雨琪的耳边，轻声道：“再不会有露娜了。”
“什么？”韩雨琪的眼睛因惊诧而睁大。
难道，在看不到的地方，百里守约的枪已经瞄准了这里？
但她没有等到王钦的回答。
因为她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
“仙子。”
那是李白的声音。
自从妲己出事儿，她便再没见过李白了。
听说，在没有生人的时候，李白总是称露娜为“仙子”。
大概是月仙的意思吧……
但这次，随着那声仙子，韩雨琪终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紫霞！”
她骤然回首。
目光所及，花木兰的剑前，那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月光之女，竟被一团柔和的紫霞团团围住。
然后，她看见一个矫捷的身影，扛着一根散发着如月光芒的灯管，踩着七彩祥云蹭的一下蹦到了花木兰身前。
“至尊宝！”紫霞褪去，手持月刃的露娜已经变成腰佩紫青宝剑的紫霞仙子。
至尊宝将那灯管缩作筷子大小，颇不要命的往花木兰额头一敲：“干什么你？凶什么凶？”
“你让李白带来了至尊宝？”韩雨琪快步追上王钦：“那露娜呢？”
“不是刚说过么？再不会有露娜了。”王钦拉着她，跟着十步之外的铠：“和至尊宝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变成紫霞仙子。紫霞仙子不必背负魔道的宿命，也没有屠杀了整个家族的长兄。”
第92章.魔道的宿命
再不会有露娜了。
铠大步向前走去，将停步不前的王钦远远的甩在后面，却依然无法远得让他听不见王钦口中说出的话。
再不会有露娜了。
铠的目光微微一黯。
——不，你该开心。
他劝慰自己，却依然感觉心口闷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你该开心的。
他再次在心中对自己说。
但依然觉得心口闷得厉害。
他找回了遗失多年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血脉中的某种罪恶叫嚣着祈求血的救赎、压得他想挥动手中的巨剑，用溅到脸颊上的血液稀释心中的苦闷。
但他只是将巨剑握紧。
——铠，你的名字是铠。忘掉锐利的、只会伤人的剑，从此以守护的铠之名存在。你是铠，你要记住你的名字。铠。
有人按住了他的手。
露娜？
他险些脱口而出。
“你还好么？”王钦问。
铠将手抽出：“嗯。”
然后，两个男人同时移开目光，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
韩雨琪很自然的挽住了王钦刚刚碰铠的手：“如果难过的话，说出来或许会好一些？”
会吗？
不会的。
悲伤会因为两个人共同承担而减半，但罪孽不会，隐藏着罪孽的秘密也不会。
从他发现那份罪恶的那天起，他就开始了独自赎罪的旅程。
赎的不是他的罪，而是整个家族的罪。
当一个家族获得不属于自身的力量，终究是要偿还的。而他，成了背负罪恶的人，用罪恶的手握着罪恶的剑去终结罪恶。
他生来有罪。
露娜也是。
古老的魔道家族，流动着神秘力量的血脉传承，都是因为“罪”而获得的。
当他追溯着疯狂血缘的来历，了解到这个事实，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他将属于他的剑插入父母、亲人、兄弟姐妹的心脏，留下可怕的传说，成为令人颤栗的魔刃。
他也该将那柄剑插入她的心脏里。
露娜，他可爱的小妹。
但他失败了。
他直视着记忆中的父亲一招一式教他使剑，将剑插入眼前父亲的心脏。
他直视着记忆中的母亲轻声细语教他识字，将剑插入眼前母亲的心脏。
他直视着记忆中的弟弟悄悄将偷来的糖果塞给他一半，将剑插入眼前弟弟的心脏。
却无法直视他乖巧的小妹。
无论是记忆中那个被劫持时向他哭喊求救的小妹，还是眼前这跪倒在地、流泪质问的小妹，他都无法直视。
——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想成为继承人，我可以让给你。为什么连父亲，母亲，连家人都要杀掉？
那年，她还小，她在成年礼的当夜，流着泪问他。
他本不该给她流泪的机会，他本该将她的泪混着她的血一起封在插入她心口的剑中。
——我要杀掉。我必须杀掉。这是魔道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这是魔道家族必须面对的惩罚。所有魔道家族都该迎接毁灭，而我，成为了被选来终结魔道罪恶的刽子手。所有的魔道家族都该坦然迎接死亡，包括你，我的小妹。
他抬起了他的剑，也找到了挥剑的理由。
却没有挥剑的勇气。
第93章.就像无法忽视月光
在他带着家族赋予他的名字、成为令所有魔道家族的后人胆战心惊的幽灵时，他曾不断的问自己：他的懦弱，是否值得原谅？
魔道能赋予人力量，也能让人疯狂。他的小妹，他乖巧的、可爱的、越来越美丽的小妹，或许正陷入这样的危险。
他本该挥剑。
凡人皆有一死。
死神赐予解脱。
他本该给她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