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不是傻子,方才被斐媛哄了看大夫,便知道小孙女儿的心里也有些机灵劲儿。此时一听,立刻就反应过来。
斐媛垂下眼睛,低声说道:“媛媛不想被水鬼勾肠子。”
爷爷奶奶,最怕她哭了。斐媛再清楚不过,瘪起嘴,酝酿起来。不多时,眼睛里就涌出雾气,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生得黑,脸蛋又圆滚滚的,这样一哭,憨气里面就带了点儿娇。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是惹人疼。哪怕涂老头看穿了斐媛的小心思,也不由得心疼起来:“媛媛莫哭。”
“媛媛乖,快别哭,奶奶吃,爷爷也吃。”李氏不如涂老头心思细腻,只当小孙女儿被水鬼吓着了,连忙把两块白面馒头拿回来,自己一半,涂老头一半。塞给涂老头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快吃,再惹媛媛哭,晚饭没你的份。”
果然,爷爷奶奶最疼她了。斐媛垂下眼睛,拿起一块杂面窝窝,飞快掩住弯起的嘴角。
话说两头。
涂家一家三口离开后,河边上炸开了锅。妇人被捞起来后,扯着嗓子叉腰大骂:“敢捉弄老娘!老娘撕了她个小娼妇!”
“消消气,先回家换衣裳吧。”其他人纷纷劝道。
“作死的小娼妇!打了老娘三个耳光!老娘不撕了她,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妇人充耳不闻,破口大骂。
站在河岸上的李琼儿,心中计定,跑下河岸:“媛媛怎么能这样?”
抽出手帕,擦着妇人身上的水迹,口中担忧地道:“婶子呛着没有?媛媛也真是的,怎么变成这样了?就算为了洗清嫌疑,也不能这样对婶子?”
“什么叫变成这样?小娼妇从来都不是个好货!”妇人叉腰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一肚子肮脏黑水!勾引了白大富,还妄想清白,我呸!”
见妇人满眼怨毒,李琼儿的眼神闪了闪,悄悄从河边离开了。然而,回想起斐媛离开前的那个邪魅笑容,不安又浮上心头。脚尖一转,往许家的方向去了。
“你怎么来了?”许凌云看着身前容貌姣好的未婚妻。
李琼儿低着头,水葱似的手指在身前绞动着:“我,我可能得罪涂菲媛了。”
把之前在河边对妇人们说的那一套,略加改动,对许凌云讲了一番。
“我没想到,她的名声因此毁了。”李琼儿绞着手指,满面委屈,渐渐泪水涌了出来:“我只是想救她的命,我没想到会这样。”
许凌云怜惜地劝道:“是她自己行为不端,累了名声,与你何干?”
“可是,我怕……”李琼儿垂首抽泣,肩膀轻轻耸动,“我是村里亲事说得最好的姑娘,她是村里最难说亲的姑娘,我怕她因着恨我,便来破坏你我的亲事……”
“琼儿别怕。”许凌云说道,“倘若她恩将仇报,我不放过她!”
“当真?”李琼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不论她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吗?”
“那是自然。”许凌云说道,眼中闪过轻蔑。一边是娇俏貌美的未婚妻,一边是又黑又矮的丑八怪,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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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守护,身世
吃过饭后,斐媛端了碗筷出去洗涮。李氏想要阻拦,被涂老头拽了拽,诧异地扭头,却被涂老头引着往里屋走去。
“你拿三文钱出来,我去给王大夫送诊金。”涂老头说道。
李氏偏头看了看他的手臂,没说什么,蹲了下去,从杂物堆下面抱出一只陶罐子。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摸出三文钱来,递给涂老头:“你孙女儿可真心疼你。家里就这么几个钱,用掉一文,她的嫁妆就少一文,她也舍得给你花。”
涂老头呵呵一笑:“咱家媛媛可是个好孩子。”
李氏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把罐子塞回去:“攒了这么些年,才攒了两吊钱,媛媛都十三了,这亲事可怎么办?”
涂老头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了,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去:“我给王大夫送诊金去。”
院子外头,斐媛将两老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涂老头和李氏的年纪大了,耳朵不那么好使,说话的嗓门不知不觉就大了。斐媛的身体年轻,轻易便将这些对话捕捉到耳中。她低头垂眼刷着锅碗,装作没有听到。
爷爷奶奶肯定不想让她操心,她就装作不知道就是。
等到日头不那么毒辣,便又到了下田的时候。小麦已经收割完了,眼下正是点玉米的时候。李氏背着一只深色麻布袋走出来,对斐媛说道:“媛媛在家看家,我和你爷爷去田里点玉米。”
斐媛看向扛起锄头的涂老头,目光落在他受过伤的手臂上,扭身关上屋门:“不,我跟爷爷奶奶一起去。”
“那怎么成?”李氏连忙放下布袋,把斐媛往屋里推去:“日头晒得很,把你晒坏了怎么办?”小孙女儿本来就黑,被日头一晒,更黑了怎么办?
斐媛不由笑起来:“奶奶,我都这样了,还怕晒么?”
声音又清又脆,像银铃儿被风吹响一般,好听得不得了。面上不带半丝自怨自艾,反倒有些坦然和爽快。李氏不由一愣,随即绷起脸,仍是把她往屋里推:“那也不行,能不晒就不晒。”
“不。”斐媛扭身绕过李氏,一手提起地上装着玉米种子的布袋,一溜烟儿朝外面跑去了。
李氏叫了几声,叫不回来,看着小孙女儿越跑越远,不禁又是气又是恼。
涂老头呵呵笑了:“媛媛想去,就叫她去吧。你去屋里,把我的草帽拿出来,到田里给媛媛戴上。”
李氏无法,叹了口气,进屋拿草帽去了。
斐媛跑了一段,便停下来,扭身往回看去。只见涂老头扛着锄头在前,李氏拿着草帽在后,相伴着朝这边慢腾腾地走来,只觉得满心欢喜。
从前的她怎么那么傻?竟然以为这样的日子辛苦。离开爷爷奶奶,跑出家门,削尖脑袋往上层人里挤。最后倒是混得人模人样,却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几趟,吃不到爷爷奶奶做的饭,看不到爷爷奶奶的笑容。
如今却是最好的。没了千万家产如何?没了绝色容貌又如何?斐媛不在乎。那些东西,她能挣来第一回,就能挣来第二回。只有爷爷奶奶,才是经不得失去的。
头顶是炎炎的烈日,脚下是被烤得炽热的土地,周身是热辣辣的风。李氏走了一段,脸上就流下汗来。抬头看见小孙女儿满脸笑容,不由来气:“你瞧瞧你,犯什么傻?这么热的天,你非要跟来,给你草帽,快戴上。”
斐媛只是嘻嘻笑,趁着李氏数落自己,背起布袋,一溜儿小跑,快活地走在前面。
到了田里,李氏去接斐媛肩上的布袋:“媛媛在地头玩吧,我跟你爷爷去干活了。”
斐媛躲过她,将布袋塞进涂老头的手里,然后抢过涂老头的锄头,说道:“我跟爷爷先干一会儿,累了就换奶奶。”
“你这孩子,你从没干过农活,你不会这个,快一边玩去。”李氏有些生气了。
“我会。”斐媛说道,把着锄头,弯腰刨起坑来:“坑不能刨太深,不然种子长不出来。也不能太浅,种子会被晒干的。”说话的工夫,已经利落地刨了三四个坑,个个深浅、大小都差不多,又整齐又均匀:“奶奶你瞧,是不是这样?”
李氏和涂老头看着这一幕,全都惊讶起来:“媛媛,你何时会的这个?”
他们从来舍不得小孙女儿吃苦受累,十三年来,根本没让她摸过一丁点儿农活。可是看着小孙女儿的架势,却是老辣熟练的老农民,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爹可是中过榜眼的,身为他的闺女,我也不能太笨不是?”斐媛一边弯腰刨坑,一边说道。
李氏和涂老头听罢,不由一愣,相视一眼,不禁有些担忧。小孙女儿好些年没有提过她爹娘了,今儿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爷爷,你快把种子点进去,不然一会儿坑就干了。”斐媛不知道二老的心思,一心只想替爷爷奶奶分担点儿农活,弯腰把着锄头,埋头刨着一个个坑。
涂老头收回目光,提起布袋,掏出一把种子,往每个坑里放了三四粒,放完便用脚尖把土壤盖上,再微微踩实了。
李氏狠狠瞪了一眼闷葫芦似的涂老头,走在斐媛前头,用鞋底把先前割小麦时留下来的麦茬踩倒,不让它们刺伤宝贝小孙女儿,口中试探问道:“媛媛啊,怎么提起你爹爹了?”
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京里做官的大儿子突然回来,留下一个女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名字,就匆匆离开了。随后,与大儿媳一起,再无音讯。
小孙女儿从小就长得黑,不像涂家人的白皙,但是像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大儿媳,五官秀美动人。李氏和涂老头怜惜她没有爹娘在身边,对她百般疼爱。却不料当年虽然肤黑但是灵秀喜人的小娃娃,变成了又黑又矮的大冬瓜。
斐媛没想那么多,她提起那素未谋面的爹爹,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会种田的事实,闻言笑道:“奶奶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刨坑吗?因为我随了爹爹的聪明,看一眼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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