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软,她又没有错,为什么要服软?!
邵萱萱在心里冷笑,脸上还是那个有些茫然的表情,在张舜期许的眼神注视下走到内室门口,往里瞧去。
帷幔重重,还有屏风遮挡着,压根看不到人。
张舜把盘子往她手里送,声音里甚至带上了诱哄的味道:“聂姑娘,您接稳了。”盘子里就是一小碗胭脂粥、两盘小菜和一碟精致的点心。
伤到那种地方,秦晅自然是不肯找太医的,更不要说吃什么药了。张舜玲珑心思,见他晚饭没吃几口,特地让小厨房做了新的,送了进去,借机也想探探他的口气。
秦晅果然还没气消,只指明要他把邵萱萱弄进去。
张舜见识了邵萱萱晚上跟太子缠斗的本事,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来硬的,当然只有软语相求这一招了。
邵萱萱接过盘子,盯着那碟点心,登时就有点抵挡不住饥饿感了。
她也没吃呢,一桌菜才吃了那么几口,全让秦晅阴阳怪气地给掀了。
她犹豫地看向张舜:“他不想吃?”
“呃,”张舜语塞了一下,压低声音搪塞道,“殿下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总是……有些小脾气的。”
切,邵萱萱在心里很不以为然地嗤笑了出声,小变态小时候有个屁的万千宠爱啊,他打小就关在墓室里,死了连尸骨都是自己爬回去收拾的,比惨倒是可能拔得头筹。
张舜一时没能理解她那表情的意思,下一秒,就见邵萱萱掂起碟子上晶莹剔透的糕点塞进了嘴巴里,嚼巴嚼巴,三两下咽了下去。
张舜:“……”
邵萱萱吃完一个,很快又拿起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连那小半碗粥都没放过,拌上小菜,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张舜可没见过吃得这么豪迈的姑娘,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邵萱萱吃空了盘子,随手塞回到他怀里,大步回了耳房。
果然拳头硬才是真实力,其他什么全是扯淡。
她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胀得难受,忍不住又爬起来开窗。新年才过,各处墙上悬着的桃木春联都还没有完全摘掉,几点星子半隐在月亮的银辉下,时隐时现。
邵萱萱趴着窗台看了一会儿,睡意渐渐涌上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家里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卧室。墙上贴着当红男星的海报,桌上摆着新鲜的藕色菊梗……
额头撞到窗棂上时,邵萱萱才猛然清醒,使劲揉了揉脸,嘀咕:“得去洗把脸泡个脚。”
.
“……她吃完,便回去歇息了……”
张舜没敢看秦晅的眼睛,只低头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述了一遍。
秦晅“嗯”了一声,没有立刻就发火,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手里的茶杯给捏得粉碎。
张舜欲哭无泪地劝道:“殿下莫生气,莫生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了是了,聂姑娘估计是真饿了……她一年轻姑娘,又背井离乡的,总不能指望有多么懂事。跟你熟了,当您是依靠了,才敢恃宠而骄——”
他也就这么一劝,尽到心意就算了,但关于“恃宠而骄”几个字却也是深有体会。
没想到秦晅竟然似真的在考虑一般,半晌才问,“今晚谁在我屋外头值夜?”
自从和邵萱萱分房之后,太子寝房里一向都是不断人的,张舜立刻就报了当晚值夜的宫人和内侍的名字。
秦晅沉吟了片刻,道:“其他人走,让那个俞兰留下就好了,收拾干净一些。”
张舜愣了下,随即就醒悟了。
太子要女人还不简单?哪里真就不缺邵萱萱那么一个了。
他立刻屁颠屁颠爬起来,按着吩咐把那个唤作俞兰的宫人寻来,叮嘱侍寝事宜。
俞兰在储宫还真算不上最出色的,论精明能干不及绿葛,论模样身段不如一同进宫的同伴,胆子也小,平时伺候秦晅时,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张舜带来的消息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她半了身体都酥酥麻麻的。
清洗、梳妆……一直进了温暖如春的内室,遥遥看到负手站在窗边的秦晅,她才终于体验到那一点儿有关恩宠的喜悦。
“奴、奴婢俞兰,”俞兰哆嗦着福了福身,上下牙都快撞到一起去了,“见、见过殿、殿下。”
秦晅转过头,脸上懒洋洋的,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道:“多大了?”
“奴、奴婢十……十……十六了。”
“十六岁了说话还结巴?”秦晅拉了椅子坐下来,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许过人家没有?”
“不、不曾。”俞兰悄悄往他那边瞥了一下,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
秦晅皱眉,这姑娘够胆小,也够笨,但总又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
“把衣服脱了。”他干巴巴地吩咐道。
俞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去看还大开着的房门,见秦晅一直不说话,只好自作主张地想要走过去把门关了。
她才迈开一步,秦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谁叫你动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俞兰见识过无数次秦晅发脾气的模样,早就吓破了胆,一听到他这个尾音上升的声调,立刻就知道不好了,只傻乎乎地重复,“奴婢该死!”
秦晅“换食物尝鲜”的胃口登时就完全被败坏了。
在他心里的印象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应该害怕,应该直哆嗦,却不应该一口一个奴婢,跪下来磕头如捣蒜的。
奴婢,奴婢……秦晅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俞兰跪了一阵子,没得到起身的允许,也不敢爬起来,再想到秦晅之前的要求,干脆强忍着屈辱,跪着就开始脱衣服……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终于引起了秦晅的注意,俞兰已经脱得只剩一条白色的亵裤了,满脸通红,眼眶里还含着点喜悦和恐惧。
与此同时,半开着的房门口突然闪过一个影子,接着那影子似乎绊倒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哗啦声。
几分钟后,那个影子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目光直刺向屏风外半裸的俞兰,无不讥讽的说:“张舜不是说你受伤了,这么快就恢复了?”
秦晅:“……”
邵萱萱揉着摔青了的脚后跟,忍不住又瞥了地上的俞兰一眼,一边往外退一边嘀咕,“你们继续啊,继续,哈哈哈哈……”
那声音里既有嘲讽,又有松了一大口气的喜悦,唯独没有愤怒和嫉妒。
秦晅想要起身的动作登时就凝固了,像是给人蒙头打了一棍子,满肚子都是倒灌的黄连,又苦涩又委屈,还带着点难以言明的羞耻感。
☆、第一百回休思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
秦晅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眉头越蹙越紧,脑袋也越来越痛。
俞兰已经被他赶出去了,邵萱萱的笑声却犹在耳畔。见到他跟别的女人一起,她居然笑得这么开心——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每一个音节里都充满了快乐。他仿佛听到她心里狂喜的声音在说:他找到别的取乐对象了,她终于自由了!
又或者,这喜悦里还夹杂着讥讽:像他这样的人,也就只能靠强取这一条路了。
秦晅越想越生气,连手里的笔都折断了。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桌案上,眼前的书页都在无声地嘲笑自己。
心乎爱矣,心乎爱矣……这便是,喜欢上人的感觉?
秦晅霍然起身,走了几个圈子,磨了半天牙,到底也没能把心里的骚动彻底压下去。
邵萱萱是对的,他并不是从小就被宠坏了的人,恰恰相反,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抢起东西才那么的不要命。
天知道他在一具属于储君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有多狂喜,他不但能在日光下行走,还能主宰自己和别人的命运。
别说只是借尸还魂,就是身体原主没死彻底,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夺取。
每一样东西都是他千辛万苦抢到手的,就连眼睛看到的光、水、颜色,都是以前做梦都得不到的。
上辈子拥有的太少,这辈子注定了要贪婪。
偏偏爱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就是要抢,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又是这样的骄傲,生怕叫人知道弱点,生怕被人耻笑——他的视线落在门把手上,想起邵萱萱看着方砚的眼神,整个胸膛都被嫉妒占据着,疼得不能自己。
这种情绪并不是第一次产生,他曾经尝试着将之归纳为占有欲,也曾尝试着把方砚弄走。
但是完全没有用,即便方砚死了,邵萱萱也不会拿这种眼神来看他。
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是非此即彼的。
即便她不爱方砚,也并不一定会来爱他秦晅。
方砚的存在,仅仅是衬托出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和待遇而已。
秦晅最恨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有力无处使,憋着憋着就想去寻一寻邵萱萱的晦气。
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事情,其实比他现在的想到的“晦气”还要过分的多。
邵萱萱再怂,也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觉察不出恶意和善意。
她还非常记仇,默不作声地就一一在心里记下来,找着机会再一并反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