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忌讳是一回事,有人挑唆的皇上忌讳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太爷叹了声。
“爹是说此次将毅郡王也牵涉进来了?”
“此事还远不算完”,老太爷直起身子,“毅郡王是个磊落的性子,最是不喜那起子谗言小人,陈吉怕早视他为眼中钉,只是这些年毅郡王少在京中,尚算相安。如今此事他力虽处在暗处,但在皇上面前定也不能不为你说话,况且……崔家偏在他进京后才出来谏言,而崔、郑两家都是世族,你猜猜陈吉会在皇上面前说甚么?”
“毅郡王手握兵权,并且暗中与各世家交好,这意图……”郑佑诚顿住了。
老太爷便又露出一点儿郁郁的神色:“倘使徐璟真有这意图也不冤,可咱们试探过,他丝毫无此心,这才是最坏的。”
可稍顿了一顿,老太爷郁郁的神色里便又显出一丝困惑:“虽说他曾称我一声先生,对郑家敬重,与瑞哥儿也算有几分交情,可就凭此他这般相帮……我郑家倒真却欠了他一份人情。”
郑佑诚沉吟了半晌,有些不大自然的道:“有一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太爷瞧着他一副肚子疼的模样,皱眉道:“何事这般别扭,说便是。”
“父亲可还记得上元时在大昭寺?三丫头明薇回来是受了伤的,听闻,便是因着毅郡王。”
老太爷一愣,半晌后腾地站了起来:“如何不早说!”
郑佑诚有点儿难言:“当时儿子并不在场,只是后来听环娘所说,况且毅郡王似当时说的坦然,二嫂她们回来也没提及此事,儿子不知内里详情,自不能乱说。”
老太爷伸手指指他:“毅郡王这是为着三丫头?是了是了,如此方能说通。”
郑佑诚起身给自己的父亲施了一礼:“父亲可是决定了?此事还是要将二哥、二嫂问清楚才好。”
老太爷没有立即说话,然先前郁卒的神情中却透出了那么一丝亮光。
☆、第100章
稍一收拾便是年三十了,郑家年前因不知郑佑诚之事到底如何,府里上下都颇有些紧张,如今见他平安回府,皆尽放心,立时又有些大松一口气之后的热闹。
用过年夜饭孩子们挨个磕头拜年的时候,老太爷瞧着娇娇柔柔的郑明薇心里便是沉吟,不由问二老爷和林氏:“三丫头的亲事你们可相看着?如何没听得你们提及?”
林氏一听老太爷问,立即有些委屈,老太太对郑明薇表面上也是很疼爱的,但各人心里清楚,远不能与郑明珠相比,当初明珠的婚事何曾需得旁人多言,王氏一早便计较好了。
但到了明薇这里,王氏嘴上说“三丫头与明珠一样,你们父母该多相看相看,给她选个称心如意的”,实则是个冷眼旁观的模样。
林氏娘家败落后再没甚么亲戚起复,如今大多都是巴着她呢,她自然瞧不上。
头年春倒看了两家,只后来府里又出了郑佑诚这事,人家一时也都不冷不热的,现郑佑诚虽无事,可她自对那两家也寒了心,做不出回头那等事,这两日正在心里暗自怨怼,听了老太爷的话便忙道:
“年前大家都记挂着大哥的事,哪里顾得上这个啊?现下年一过,明薇便又长了一岁,媳妇这正想求老太爷和老太太多多给她做主呢。”
郑明薇接了老太爷的压岁红包还跪在地上,闻言便咬唇低下了头,王氏笑了笑拢着手道:“你们相看好哪家,回头就禀与你父亲与我,我们自当给三丫头做主。”
这话实说与没说差不离,林氏攥着帕子笑得有些僵硬,老太爷捋着胡子瞧一眼郑明薇,说:“三丫头起来吧,你身子比旁个弱些,莫受了凉。”
“谢过祖父”,郑明薇又磕了个头才由丫鬟扶着盈盈起身,她今儿穿了身胭脂红团花大褶高腰裙,裙裾曳地,配上她轻飘飘的步子当如波光微漾,清扬婉兮。
老太爷不由暗里点头,自古英雄爱美人,徐璟若瞧上郑明薇也不足为怪。
他如此想,心里头的希望便又燃了起来,——郑家这一房,不应在他这里渐次弱下去,而应强过二房,成为族中翘楚!
而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
郑老太爷似乎寻到了凿开巍巍青山的那一把利斧,他沉着声音道:“一开春,朝廷便要再度攻打高句丽,三丫头的亲事,若有相当的,自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你们心里头若有数,当与我和你母亲说,我虽是老了,但看人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林氏一听老太爷的话,便知他不会撒手不管,心里当即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应了个声,只等着过了正月便与二老爷商量。
王氏冷眼瞧着,心里便冷笑一记,倒要看看老太爷回头能与郑明薇定下甚么好人家,还能高过崔家不成?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二,朝廷再次发兵征讨高句丽。
因上一次兵力损失巨大,此次出兵除征调了十二路府兵中的六路外,还征召了达官子弟与不少平民,另外还调令了三千名黑骑卫为先锋,在皇帝的御驾到达之前先进攻辽东城。
二月中,人马出发完毕,这一回,百姓们不像去年那般信心满满,他们之中,不少人的父兄皆在征召之列,鉴于上一次的大败,此次,他们充满了担忧。
燕州城里凡数得上的人家大部分也都有男儿随军而去,一时间酒楼里的生意都比从前少了些许,放眼一瞧,郑家里的男儿真算是最齐的了。
三月初,大军发完半个多月,北方的天气开始崭露出一丝暖意,郑老太爷将二老爷单独叫去了书房,因着年三十儿晚上老太爷对郑明薇的亲事提了一嘴,林氏一直记挂着,这会子便撺掇丈夫定要在老太爷跟前再提一提。
二老爷嗯嗯的应了,在老太爷的书房呆了半日方回来,进屋后神情颇有些奇怪,林氏不知缘故便即问了句,二老爷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回身盯着她问道:“你且同我说实话,头年正月里,明薇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林氏被他问的一愣,登时打了个磕绊,二老爷上次未曾去得大昭寺,却也在衙里听说了寺里进了流匪一事,回来见郑明薇受伤,心疼之余深恐是遭了流匪之手,后听说毅郡王在场,倒放了心,加之那日林氏说的并不甚详细,他也未多想,可方才自己父亲的一番话……二老爷皱着眉:“你倒是说话呀!”
林氏诧道:“不是与老爷说了么,当日有人刺杀毅郡王,咱们明薇在场,遭了连累。”
“那你当时如何不在?”二老爷反问。
“她们几个姑娘一并出去玩耍了,我与夫人们留在客院里说话呢”,林氏坐在炕边磕了几颗瓜子道:“老爷怎又想起问这事来了?刚刚父亲与你说了甚?我然老爷记得向父亲再提一提明薇的亲事,老爷可提了没有,父亲如何说?”
外间的帘子轻轻一挑,有人步履轻盈的进来,门口的丫头瞧见了刚施礼要叫“姑娘”,郑明薇隐隐听见了自己的亲事,遂脸一红,默不作声地挥手将两个丫头打发出去了。
只听得里面的二老爷幽幽叹了口气道:“父亲今日说的便是此事。”
林氏闻言立即来了精神,探着身子问:“怎生说的?老太爷可是瞧着哪家儿郎了?按说他老人家瞧的总要比我这内宅夫人瞧的好些。”
二老爷看她一眼,声音稍放低了些:“我且问你,毅郡王可是对明薇有意?”
“毅郡王?”林氏一下子反应过来:“难不成老太爷要将明薇许给他?这怎么成!”
毅郡王是二等王爷,若是配五姓大家的嫡女实是相当,但二老爷是庶出,因而以郑明薇的身份实实在在是高嫁了,可是,可是……林氏的重点已不在是否当真毅郡王瞧上了郑明薇,她只恐此事落了定,当即急急地道:
“老爷不是说过,毅郡王身患顽疾,恐、恐没几年好活,老太爷难道竟不知此事?若是知晓,何以竟生出这个意思!万万不成!”
“父亲说,是病便总能治好的。”二老爷的底气也有些不足。
林氏惊异的看着他,她不知老太爷与郑佑礼说了甚么,郑佑礼竟隐约也不反对,她眼圈一红,不禁咬牙道:
“我自己个儿去求了父亲,毅郡王是王爷,咱们明薇高攀不上!如今,我也不求着薇丫头能嫁入崔家那样的名门了,我宁愿她嫁一个差不多的诗礼之家,只要夫君身子康健,能疼护人便成,作甚要她去受那个罪!”
她说着便扭身要往外走,郑佑礼忙一把拉住她,低吼道:“你这是去作甚,诚心惹得父亲不快?我这不是正与你商量么,你急个甚么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