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便见一大一小两个,俱穿着无花纹的石青色袍褂。宜萱眉梢一挑,怎么滴。还买一送一了?
纳喇星德这回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的——就是他和郑秋黛的儿子。萨弼。就是那个智力发育迟缓的小呆瓜。
宜萱对这个小呆瓜,倒是没什么恶感,不过对他爹就着实嫌弃得跟见了苍蝇似的。
纳喇星德侧脸望着亭中的盛熙,忍不住轻声问道:“公主,那是……我们的儿子?”
我们的儿子……
这句话,真的叫宜萱很反感,反感得心里发堵!可她却不得不承认,盛熙的确是纳喇星德的儿子。起码,血缘上,是毋庸置疑的。
宜萱沉着脸色,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我……”纳喇星德脸上突然浮现出浓浓愧色,“我已经问过别人了。”
“什么?”宜萱不由一头雾水。
纳喇星德顿了顿,道:“你不是不耐烦跟我解释,让我去问别人吗?我已经问过了,我也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们夫妻之间,为什么会如此疏离了。”
宜萱吐出一口气,道:“既然知道了,那也好,省得我多费唇舌了!以后,你我还跟从前一样,各过个的,两不相干。”
纳喇星德低头对萨弼道:“你去哥哥玩,阿玛和你额娘有话要说。”
宜萱听在耳中,一万个不爽!虽然她不讨厌萨弼这个小呆瓜,可那不代表她愿意平白无故“喜当娘”了!!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凭什么她要认个儿子?!她跟萨弼,一毛钱的血缘关系都木有好不好?!
可是,偏偏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小妾生的儿子,也是正室的儿子。这从法礼上来说,是无比正确的。所以宜萱虽然不爽,也只是撇撇嘴而已。
萨弼仰头咧嘴嘿嘿笑了笑,他似乎是听懂了纳喇星德话,欢喜得点了点头,便哆哆哆飞快朝着水榭那边跑去。
纳喇星德刚来,盛熙未曾发觉,但是身旁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萨弼,他就不可能不察觉了。盛熙下意识地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你怎么来了?”
萨弼流着口水咯咯笑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唤了一声“哥啊……哥”。
盛熙拧眉道:“我在画画,别来烦我!”
而纳喇星德已经快步进了游廊中,面对面望着宜萱,他道:“公主,我们毕竟有儿子,真的非要这般形同陌路吗?”
形同陌路?不得不说,这个形容,着实太客气了些。她跟纳喇星德哪里是形同陌路,分明是视若仇寇好不好?
宜萱冷冷道:“形同陌路又如何?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反而你一出现,我反倒觉得不痛快!”——且看着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伺候她的奴才,她的日子,逍遥快活着呢!
纳喇星德问道:“那熙儿呢?公主当真不为他考虑?”
宜萱眉毛一蹙,微微沉吟了片刻,且不说熙儿对纳喇星德根本没多少亲情可言,就算有,宜萱也不可能接受一个自己厌恶无比男人。于是,便挥了挥衣袖道,“少拿熙儿来说事儿!这些年,你对熙儿,也从来没有尽过一个父亲应有的义务!”
纳喇星德急忙道:“所以我才想弥补,我想弥补这些年对你和熙儿的亏欠……”
“不必了!”宜萱冷淡地道,“你若真想弥补,就离本宫和熙儿远点!有你这个额附,是本宫是耻辱!有你这个父亲,同样也是熙儿的耻辱!!”
宜萱这话,不啻是打脸了。如此刻薄的言语,若换了从前的纳喇星德,只怕早就张牙舞爪动起手来了。可此刻的纳喇星德却低垂下了脑袋,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可惜,他的模样再可怜,也引不起宜萱半分怜悯。且不说她心有所属,就算心无旁人,她也不可能接受纳喇星德!
“额娘!我要去更衣,呆会儿再回来!”盛熙突然跑进游廊,小脸蛋上满是不耐烦之色。
宜萱突然有些疑惑,从前熙儿对萨弼不是挺和善的吗?怎么现在却满是厌恶?唉,小孩子啊,性子真是没个定性,一天一个变,宜萱如是想着,便对他挥了挥手,随他尿遁去吧。反正她很快就会打发纳喇星德走人。
可这个时候,纳喇星德突然快步走到盛熙跟前,他弯腰,满是惊喜地看着盛熙,道:“熙儿?我、我是你阿玛呀!”
盛熙脸上的厌恶之色瞬间又更浓了几分,他已经放弃了用这个血缘上的阿玛来抵抗那个“三叔”的计划,自然眼前之人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盛熙又对这个“阿玛”半分好感也无,故而也懒得给半分好脸色,他道:“你是我阿玛?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阿玛?!”
纳喇星德脸色有点僵,“熙儿……”
“熙儿!”宜萱唤了一声,以教导的口吻道:“不可以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一句“客人”,无疑是再告诉纳喇星德,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宜萱可不会因为他“失忆”了,就对纳喇星德有半分宽容。
盛熙忙冲宜萱笑了笑,“额娘,我知道了。”
宜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画师郎世宁也走了过来,他看到陌生面孔,便忍不住问:“公主殿下,这位贵客是——”
纳喇星德急忙道:“我不是客人,我是怀恪公主的丈夫,我是额附!”L
ps:第二更
☆、二百三十三、傻子天才
郎世宁可不晓得宜萱和纳喇星德的龃龉,他一听是“额附”,急忙便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额附爷,您好!我是教导令公子的作画的画师郎世宁。”
纳喇星德微笑道:“有劳先生悉心教导小儿了。”——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谢师了。
宜萱看在眼中,一万个不爽。
纳喇星德又问:“熙儿学得如何了?”
郎世宁笑呵呵道:“今天才刚刚开始而已,不过我觉得小公子很聪明,也很有慧根,一定能学好的。”
纳喇星德展颜笑呵呵客气道:“先生过奖了!小儿打小是被他额娘宠溺着长大的,难免有些任性,还请先生多多包涵才是。”
郎世宁微微弯身,道:“您太客气了。”
盛熙耷拉着脸,走到游廊中,他扯着宜萱的袖子,低低唤道:“额娘……”
宜萱反手抓着熙儿沾染了石墨乌黑的小手,便拉着他去前头作画的水榭,嘴上道:“你只管好好学素描,其他的额娘自会处理。”嘴上淡淡说着,便飘然从纳喇星德身旁经过。
水榭中,萨弼站在石桌跟前,小手和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乌黑的痕迹,他咧嘴呵呵笑着,像只小花猫。
当盛熙看到萨弼手里握着他的石墨“铅笔”,顿时恼怒了,他快步上前,连连跺脚:“谁让你碰我的东西的!!”
萨弼依旧呵呵傻笑着,“哥、哥,画好了。”
盛熙不由撇脸去瞧,看到那宣纸上已然成型的汉白玉九孔桥,瞬间有些傻眼。
“这是你画的?”宜萱看着那和郎世宁所画出的示范图足足有七八成相似的素描画。脸上也是难掩惊讶之色。
萨弼仰着脏兮兮的小胖脸,笑得很是开心。
自打纳喇星德“失忆”之后,似乎就粘上了公主府。他自是千万个道歉,一副想尽办法想要和宜萱“重归于好”,来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数多了,宜萱也烦得不行。
可偏偏。纳喇星德打着带萨弼来学画的借口——那日萨弼在水榭中表现出来的素描天分。让郎世宁都赞叹不已。也因此,这点被纳喇星德充分利用了。这个时候,西洋画师可自由在行宫才有几只。寻常勋贵人家,想要聘请个西洋画老师几乎是不可能的。
萨弼倒是乖巧,可他爹着实太招人嫌弃了。宜萱着实不耐烦应对这个不知道哪根筋又犯抽了的纳喇星德。若是不见他,他就门口蹲着。让他进来,宜萱又着实烦躁。最后还是玉簪替他想了个好法子……
勇毅候府。花园南侧的一个小院中,床榻上的女人病得如一具苟延残喘的枯骨,她的脸上死气淤积,连呼吸喘气都变得吃力无比。
子文的声音在这个女人垂暮般的喘息声中飘飘荡荡响起:“一早就说好了的公平交易。是你三番五次不遵守约定。”
床榻上的是子文名义上的妻子、端亲王弘时嫡福晋的的庶妹——董鄂晴兰。她努力张了张嘴吧,艰难地发出支吾声。
子文抬手道:“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说了,反正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想要说话,应该也是极难的了。今年的冬天……想必你是过不去了。”
锦衾中滑出一个枯瘦如柴的手臂。那上头隐隐透着青灰色的血管,更透着衰败的气息。
子文以平淡的语气对她道:“看在你快死了的份儿上,我不会为难你哥哥。”
董鄂晴兰的眼角,渐渐积蓄出一滴苦涩的泪珠,浑浊而冰凉。
子文轻轻对她道:“我们不是婚前就谈好条件了吗,你做我名义上的妻子,我给你充足的报酬,这很公平。可为什么,婚后第二天,你便贪心想要鱼与熊掌二者兼得呢?”——婚后的第二日,董鄂晴兰便跑去萱儿跟前,刺激她、试探她,想要试探萱儿究竟是否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董鄂晴兰已经说不出话,她合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是准备等待死亡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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