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出去?”白茫茫的雾气随着浴桶盖上渐渐散去,赵步光只有个头露在外面。
“我不出去,就在这里陪你。”赵乾德搬了条小凳过来,坐着看赵步光。
赵步光避开他的眼睛,却好像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哪里,加上浴桶里很热,热得整个心窝子里都像有火。
“那你去屏风外面等,有事我就叫你。”赵步光低着头。
“刚才你说你们那里的姑娘下河洗澡,穿得比袜子都还少,你们那里在哪里?”
赵步光一愣,她脑子正热,随口道:“很远。”
“有多远?”
“比北狄和东夷都远。”
赵乾德眨了眨眼睛,陷入沉思。
忽然,赵步光抽着鼻子,说话声音很轻,“你知道什么叫平行空间吗?”
赵乾德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赵步光心尖一颤,就止不住说了出来,“就是和这里同时存在,但与这个空间没有任何地方会互相影响和接触的空间。我们那里的人到不了这里,这里的人也去不了我们那里。”
赵乾德的眉毛为难地皱起。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但是我醒来,就成了你看见的这个人。”赵步光缩着下巴示意,这个人就是赵乾德现在看见的这副身子。
“魏武查实过你的身份,我知道你从前是个叫忍冬的婢女。所以你也不是忍冬。”曾经长乐宫里赵步光以为他不清醒时念叨的那些胡言乱语都有了解释,她一直让他叫她“小真”,“小真才是你的真名,忍冬不是。”
“对。”不知为何,赵乾永也感觉到她和忍冬不同,她却始终没有选择说出自己的来历,包括司千算命测字,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更容易理解“魂穿”这件事,她也没有过欲望想告诉司千。一直顶着别人的壳子生存是一件太寂寞的事,而赵步光已经习惯了忍耐这个,现在忽然有了想告诉赵乾德的冲动,她也就不考虑后果地说了,“以前我叫谭小真,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和这里没有一点相同,你们这里在我们那会儿被称为古代,但又不是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古代。我是偶然间来到这里的,好像也回不去了。”赵步光看赵乾德脸色有变化,忙道,“我也不想回去了。”
半晌,赵乾德才缓缓开口:“这是忍冬的样子?”
“嗯,不过现在也是我的样子了,我花了大半年时间,才不会被早起时候镜子里陌生的脸吓一大跳。”赵步光笑了笑,“别你以后看见我这张脸,就开始想忍冬,那可麻烦了!”
赵乾德神色缓和了些,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忍冬,最初认识你的样子,就是现在这样。”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你不问我什么问题吗?是不是吓傻了……”赵步光嘀咕道。
“不问。”赵乾德闷声道。
“为什么?”
“你生活的那个地方,和我生活的这个地方,没有半点交集。你的过去,和我也没有任何交集,但肯定和别人有交集。我想了解你的全部,但要是你的过去曾经属于别人,我会生气。”赵乾德认真地看着她,起身弯腰抵着她的头,四目相对,赵乾德弯起嘴角笑,“至少你的现在和将来,都完全属于我,不属于我的那些,我不需要知道,除非你想要告诉我的。”
赵步光一愣,可惜手不能出来,不然真想给赵乾德一拳。
“你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赵乾德笑:“这是不自讨苦吃。我不喜欢沉湎于过去。”
过去唯一给赵乾德留下的执念就是静贵妃,静贵妃走后,赵乾德也随静贵妃的心愿没有强求。和赵乾德的相处让赵步光最高兴的一点就是,他不是个纠结的人,赵乾德很实在,是一餐一饭,现实的温暖。
虽说赵乾德是不沉湎于过去,但赵步光却对他的“过去”很好奇,最后连赵乾德小时候因为爱吃松子糖,掉牙时被静贵妃捉弄以为再也不会长出牙来哇哇大哭的糗事都问了出来。
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
泡够了一个时辰,赵乾德扶赵步光出来,坐得久了,加上浴桶里很热,赵步光脚下一软。赵乾德索性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扯下厚厚的大毛巾裹住。
门外一直等候的下人也进来换水,换清水又洗了一次,赵步光才神清气爽地坐到床上。
孙天阴亲自煎了两天的药汤呈赤褐色,闻着就有一股血气,想着是人血,赵步光心里感觉怪怪的,但又是赵乾德放的血,不能浪费,她憋着一口气喝完,嗳了口气。
“你们都出去,端王留下。”
事先孙天阴已经告诉过赵乾德要由他来给赵步光施针,因为有不少穴位都在身上不大方便之处。
下人们退出屋子,赵步光缩在被子里,身上穿着刚换上的一条薄裙子。
孙天阴让赵乾德放下床幔,声音从外面传来:“老朽接下来所言,千万听清,要是扎错了一个地方,不仅可能无法解毒,甚至还会加重病症。”
“放心,孙老头让我用木头人练过好几天了。”赵乾德安慰赵步光。
赵步光紧张的却不是怕赵乾德扎错,而是孙天阴接下去的一句话:“首先,脱衣服。”
“……”
前两次和赵乾德有亲密的接触,都是在赵步光神志不大清醒的时候,这一次她却很清醒,而且可能是药浴的作用,赵乾德指腹不经意碰到她的锁骨,赵步光就惊起一身寒粒。
帐内光线虽然不强,却还是能看清彼此。
感觉到赵步光的身体紧张得发僵,而且一直不敢看他,赵乾德皱眉,头探出帐外。
孙天阴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想请老大夫先熄灯。”赵乾德一本正经地说。
孙天阴促狭地笑道:“熄了灯老朽怎么看这笔记?要是扎错了,坏的可是老朽的名声!”他煞有介事地扬了扬手里的小册子。
赵步光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连孙天阴语气里促狭的笑意都听了出来,药浴果真是泡得耳聪目明,不服不行。
赵乾德开始解扎在手腕上的缎带。
冷不丁赵步光拉扯住他的衣袖。
“膻中穴。”孙天阴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赵乾德喉头上下移动,眸色深沉,宛如沉静的夜晚。
赵步光轻轻侧头解开裙子上的细带,将衣襟拉开,她侧脸绯红,带着几分醉意一般,低声催促,“傻了啊?”放柔嗓音,克制浑身驱之不散的紧张感,“快下针。”
赵乾德一笑,不再东张西望,专注于手里的金针,回忆孙天阴前几日的教导,按照孙天阴的提示,一针一针刺下去,力求下针准而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满头大汗,脸色也有些发青。
直至孙天阴一声举重若轻的“成了,等!”
赵乾德坐在帐中,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才好,赵步光扎满了针的胳膊轻轻移动,悄悄勾住了赵乾德的手掌。
赵乾德抬头看她,她却侧着脸并不看他,满脸通红。
帐中本没有任何一件会使温度升高的东西,两人却都热得浑身大汗,到孙天阴下令取针,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被汗水湿润了的肌肤让赵乾德眼皮不停颤动,时徐时疾,最后一根针摘下,立刻拉开被子裹住赵步光汗湿的身体。
热水是现成的,赵步光浑身无力,被抱到浴桶中浸着,神智有些昏沉沉的。
赵乾德也没法避忌什么了,将姜庶送来的药粉洒在浴桶里,清亮的水很快变成棕褐色,没什么奇怪的气味。足足洗了三遍,赵乾德才把赵步光抱到床上去,赵步光坐在浴桶里时就已经有点支不住地昏睡过去。
但赵乾德还是在床边守着,一直到半夜里,她没有发烧,才敢离开。
☆、一五三
已经在隔壁院等了大半天的赵龙晚饭还没吃,赵乾德让人摆饭,两个边吃边说。
“荣膺王的二儿子,给睿王拉去一票战马,睿王倒不算太没良心,总归还是有防狼之心,没有接受北狄士兵,只受了一万多战马。北狄战马经过特殊训练,又是天高地阔跑惯的,膘肥体壮,虽说只有一万头,也给睿王节省了一大笔开销,要是真搞出一支精壮的铁骑来,确实不容小觑。”赵龙犯难地皱眉,行兵的影响因素很多,不单单是天时地利人和,首要是粮草要足,其次装备不能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再则才是人,兵员充足,卯足劲一口气胜,能速战速决就绝不要拖长战线。
赵乾泱要是能从北狄得到支援,那么庙算结果很难说,也会增加战争难度。
“再探。”赵乾德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是,皇上也颁发了征兵令,从安阳颁出,遍布二十个州郡,我们是不是也发一道……”赵龙挠挠头,“倒是名头不好想,名不正则言不顺。”
赵乾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攘外。”
赵龙眨眨眼,压低声音凑到赵乾德面前,“王爷真的没有夺取皇位的想法?”
赵乾德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龙“嘿嘿”干笑了两声,坐直身,不再说话,似乎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