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口,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黑衣人捕捉到郡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断定他并不知情,看来这所谓的‘外甥’与这郡官并无多大干系,那多半便与二楼房间里的人有关了。
郡官看一眼腐尸,迟疑片刻,提衣匆匆上楼,在楼梯旁的那个房间门前站定,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郡官提足进去,过了一会儿,复又出来,恭身守在门外。
一个锦衣汉子缓步而出,负手于身后,悠悠下得楼来。
众人好奇地抬眸去瞧,见那男子身姿魁梧,气度不凡。莫说一身上等丝绸裁制的衣物,单说他拇指上的扳指,腰间的配饰,束发的银冠,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
锦衣汉子踱到黑衣人跟前,把弄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目光淡然地看着黑衣人,幽幽道:“既然被姑娘识破,我便也不再隐瞒,这具尸骨乃是家妹。因她被家父训斥了几句,便赌气离家出走。
我派人多番追查,查到她最后在这家客栈落脚,想不到竟然出了意外——”说着,默默看一眼那具尸骨。
黑衣人隔着轻纱捕捉到此人眼中一闪即逝的嫌恶,便知这绝不是他的妹妹。不过,也无关紧要。
“我方才替令妹做了检查,发现了一些情况,不过秉着对死者尊重的精神,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相告。”
锦衣汉子心领神会,看一眼那郡官,郡官立刻着衙差们遣散一众住客,暂时不得离开各自的房间。
住客们纷纷上楼,糜芳见关二爷一动未动,忙扯一扯他的衣袖。关二爷回过神儿,复看一眼黑衣人,似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楼上走去。
大堂里一时安静下来。
“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轻纱下的黑衣人勾起唇角,缓缓道:“这位大人,如果在下猜的没错,令妹恐怕不只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吧?”
那锦衣汉子倒是一点儿没隐瞒的意思,轻笑道:“姑娘猜的不错,家妹是跟府中的一个管事私奔了去,只是姑娘如何得知?”
“这个不难,令妹被害之时,腹中的胎儿已有四个月大。”
锦衣汉子一脸震惊,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情况,黑衣人倒稍稍有些意外。
官家小姐倾心府中下人,珠胎暗结,东窗事发私奔,难道竟不是这个剧情?
那锦衣汉子追问道:“姑娘真的确定?”
黑衣人毅然点头,“我不会看错!”
那锦衣汉子蹙起眉心,抬手一挥,立刻有衙差押了一个文文弱弱书生模样的人进来。
那书生看见锦衣汉子,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噗通’跪在地上,连声道:“大人饶命!”
锦衣汉子沉着脸,冷哼一声,斥道:“她死的时候,还带着四个月的身孕,你可有话说?”
书生连连磕头,慌道:“她威胁要我带她私奔的时候,并未告诉我她已经怀了孕。之后我知道了真相,和她大吵一架,就回了老家,再未见过她。请大人一定相信我,她不是我杀的!”
锦衣汉子见这书生一位推脱,不由咬牙怒道:“真是个软骨头,亏你还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将所有的事情都往她一个女人身上推!若不是你离开,她也不会遇害,你虽未亲手杀她,她却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一个男人,就向她道歉,求她原谅你!”
“可她已经死了——”书生脱口而出,声音戛然止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霎时写满了恐惧。
只听‘噗’的一声,一把长剑便深深刺入这书生的胸口,他倒在地上,痛苦地踢蹬几下,脑袋往旁边一歪,终于安静了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黑衣人愣住,诧异地抬眸望向锦衣汉子。
锦衣汉子抬脚踩在那人脸上,狠狠碾压几下,道:“你可知我此生最恨你这种没有血性的男人!”
鲜血从那书生身上渗出,在地上漫成一片红字。
黑衣人不由抬袖遮住鼻子,向后退出两步,她没被尸臭味儿熏晕,却被这负心汉流出的血腥味儿恶心到。
锦衣汉子默默转向黑衣人,道:“我相信家妹不是被他所杀,那姑娘答应的真正的凶手,在哪里呢?”
黑衣人定了定神,道:“好说,后院枯井位置隐蔽,非客栈内部人员不能知晓,请大人将客栈里上至掌柜,下至伙夫小二,全召过来,在下自有办法找出凶手。”
锦衣汉子虽不知黑衣人用意何在,却配合地依照吩咐,将客栈掌柜,以及大大小小的帮工悉数请了过来。
天字一号房的窗户被人悄然打开,苏泠倚在窗前,透过缝隙去看大厅里的情形,见黑衣人信誓旦旦,不由笑道:“又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家伙!”
糜芳垂眸倒水,笑道:“且观后效,到时候再下结论不迟。”
关二爷抿一口茶水,侧眸望向那黑衣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如归去
掌柜以及工人们全部集合在客栈大堂里,神色紧张,都不知所为何事。
黑衣人扫一眼众人,幽幽道:“有一个问题,你可以不承认,但一定心里清楚,那就是——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这几人吓得‘咯噔’一跳,全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生怕摇的慢了,会被人误会成是杀人凶手。
锦衣汉子嘴角不由抽了抽,这就是所谓的找出真凶的办法?真是可笑至极!试问世上有哪个凶手能主动认罪?
黑衣人宛若没看见锦衣汉子眉宇间的讥讽,淡然自若的从袖间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桌面上,缓声道:“各位大概还不知道,人在说谎的时候,眸孔会放大,皮肤表面的温度会升高。而我这个药粉,极易挥发,倘若涂在皮肤上,只要皮肤温度稍有异常,便会融化消失。”
“请各位将药粉涂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试便知!”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却迫于郡府的威仪,只得战战兢兢地凑到药盒旁边,一一将药粉涂在腕间。
待所有人弄好,黑衣人又道:“请各位将手腕抬起来!”
众人心怀忐忑地露出手腕,黑衣人扫了一眼,不由勾起唇角,道:“帐房,你看一看自己的手腕跟别人的有何不同?”
帐房左右看看,只见大伙儿手腕上皆是一片紫色,大概是怕量少被融化,都涂了不少,而他自个儿的,却干干净净,心知中计,不由脸色大变。
那锦衣汉子看到这副情景,眯起眼睛,捻须轻笑。
黑衣人道:“实不相瞒,这药粉只是普通的染料,皮肤表面的温度并不会使它融化消失,先生不敢往手腕上涂,怕是心中有鬼吧!”
帐房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就凭这骗人的伎俩,就想判我的罪?”
黑衣人摇头叹气,“方才涂‘药粉’,别人都是用右手往左手腕上涂,先生却是用左手往右手腕上涂,如果在下猜的没错,先生应该惯用左手!”
帐房一愣,不知黑衣人是何用意,只得壮着胆子,哼道:“是又怎样?”
“如果是,那这里边儿的学问可就大了!”
“哦?”锦衣汉子挑眉,“那就请姑娘赐教一二!”
黑衣人轻笑,道:“从令妹身上的淤痕看以看出,凶手是从背后揽住她的腰,然后用刀割喉。一般惯用右手之人,留下的伤口是从左到右,越来越浅,而惯用左手之人反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用猪代人做个验证。而我检查了令妹的伤口,是从左到右,越来越浅——”
这当中的意思,已经不用细说。
“空口无凭,做不得真!”帐房变了脸色,声音因为激动已有些沙哑。
黑衣人叹气,“不,还有一件物证,这姑娘死前曾与歹徒搏斗,咬下了他领口的一枚扣子。就是这枚,是在下方才从这位姑娘喉咙里找到的。”
话音方落,便有几个衙差从后堂出来,将一包衣物抖落在地上。细细检查一遍,果然找到了缺扣子那件。
黑衣人将扣子往上比对,和这件衣服上掉落的那颗完全吻合。
众人一片唏嘘。
黑衣人捏着那枚扣子,扫一眼众人,目光落在帐房身上,缓声道:“先生可以说这枚扣子不是这件衣服上的,但这枚扣子很特别,我相信能制作这种扣子的铺子不多,所以只要四处问问,就能知道到底是不是你衣服上的了。”
帐房脸色越来越难看,僵持了半天,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锦衣汉子目光骤然变厉,抬手一扬,衙差们立刻上前将他绑了起来。
*
郡官与衙差们带了那帐房离开,客栈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黑衣人看一眼二楼,转身提了包袱欲走。
忽听有人急匆匆下楼,冲到柜台边,道:“掌柜的,快帮我去请大夫过来,我家大哥晕倒了!”
黑衣人脚步一滞,回头看见说话的果然是糜芳,想也未想,忙三步两步跑上楼梯,一把推开天字一号房的门,提足迈了进去。
矮榻上空空如也,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后面关上。
黑衣人讶然转身,见珠帘之下,茕然立着一人,青衫磊落,形容俊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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