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铨记起孟云泽之前中断的婚事,面色转柔,急忙对着顾水璃还礼。武人性子急,再加上记挂着孟云泽的伤情,没有寒暄几句,一行人便急匆匆地向后宅走去。一边走,刘诠一边匆匆指着他身旁一位文官装束的中年男子,对着顾水璃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李诚李大人,兴化府的通判,现在暂时代理兴化府的政务。”顿了下又放低了声音,道:“原来的刘知府和吴同知两位大人已经殉国了。”
一行人跟着刘诠往后宅走,沿路看到兴化府衙内也是遭到了倭寇的杀戮,其破换的严重程度并不比府外好一点儿。一名大夫不解地问道:“当时兴化府外有城墙,内有军队,为何会让倭寇长驱而入,损失这般惨重?”
“倭寇实在是太狡猾啊!”刘诚沉默了会儿,颤抖着答道,“大军离去不久,倭寇就卷土重来。我们本来在邓将军和刘大人、吴大人两位大人的带领下,紧闭城门,一边众志成城地抵挡倭寇攻城,一边向四周求援。”
“当时我的军队离得最近,最早收到了求援的信息。”刘诠接着道,他的声音沉重,似乎哀痛过后,只剩下了木然,“我派了一支先锋队前来送信,告诉他们我们不日将到,和他们约定好里应外合的时间和作战方案。想不到……倭寇抓住了送信的士兵,篡改了信的内容,让刘大人半夜时分开东门放我们入城……”
“收到了来信,几位大人欢喜得紧。”刘诚继续接下去,“想不到半夜里开了城门,进来的人脱下梁军服装,却是一群凶神恶煞般的魔鬼……”他声音中带着痛到极处的悲愤和哀痛,捏紧了拳头,偏过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一番话毕,众人都是沉默,只是垂着头走得飞快,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犹如他们沉重的心情。
转眼到了前衙和后宅之间的垂花门,只见院门上伤痕累累,布满了刀剑的砍痕和撞击的痕迹。顾水璃知道内宅里住的是兴化知府的家眷,不知这些柔弱的妇人,当时在残暴的倭寇面前,又是怎样的无助和凄惨。
“几位大人,不知刘知府的家眷们……”同行的一位年老的大夫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诠叹了口气,“男人们都战死了,女人还能怎么样?知府夫人带着女儿在倭寇攻进来之前就已经自尽了,府内其他的女子,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来不及逃的就被倭寇抓到……”他捏紧了拳头,偏过头看着地面,实在是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兴化府破城借用了历史上的真实事件。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11月,倭寇乘戚继光率军回浙之机,从福清海口登陆直迫兴化府城,他们杀了前来救援的广东总兵刘显派去送信的士兵,用奸细冒充送信,骗开了城门。倭寇攻陷兴化府城后,“贼遂据城中三月,杀掳、劫掠、焚毁,惨毒备极”,府城焚毁殆尽,官吏、士绅及百姓死伤无数,“环列数万余家,盖荡然一平野矣。”……
更令人痛心的是,几百年后,当年倭寇的后代,又一次越洋而来,践踏了大半个中华……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虽然只是架空的穿越文,作者菌也在这里发表下感慨。
☆、难愈的外伤(上)
进了后宅走了没多久,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暗红色的院门虚掩着,露出一丝小缝。
刘铨叩了叩门,见没有回音,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坐在门廊下打瞌睡的两个士兵立即站了起来,走过来行礼。
“孟将军怎么样?今日醒过没有?”刘铨沉声问道。
“回刘将军,孟将军自昨日醒过一次后,今日一直昏迷不醒。”
顾水璃闻言脑子立即轰的一声响,双腿已是软了,几乎迈不动步,胜男便紧紧地搀扶住了她。
刘铨面色一沉,立即迈开大步掀开帘子进了房间,顾水璃和四个大夫也急忙跟了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房间里昏暗无光,密不透风。进到里间,靠着里面墙壁是一张红木架子床,透过昏暗的光线,依稀看到床上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床旁还趴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在昏暗的房间里,仿佛幽灵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顾水璃紧紧抓住胜男的胳膊,恐惧地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却听刘铨故意加重了脚步,咳嗽了几声,那个白衣人抬起身来,侧头看见进来的数人,怔愣了下,立即起身向着他们走过来。
原来不是女鬼,而是女人,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顾水璃怔怔看着那个一身白衣、体态婀娜的女子,心中打满了问号,不知刚松了的那半口气是该继续松下去还是又得重新提起来。
转眼间,这白衣女子已经走到身前,盈盈下拜,“见过刘大哥,见过各位大夫。”声音清脆悦耳,犹如山间清澈透底的幽泉,滋润到人的心底深处。
“邓小姐,润甫今日怎么样?”刘铨一直阴沉着的面色立即转柔,轻声问道。
“我今日喂了两次药,孟六哥都吐了出来。”这位姓邓的女子摇了摇头,秀眉轻蹙,泪光微闪,清雅脱俗的面容配着她一身白色的衣裙,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又仿佛是空谷幽兰,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份怜惜之情。
顾不上对这个女子的疑惑,顾水璃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床前。她怔怔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几乎无法将他与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活力的、生气的、强大的孟云泽联系到一起。
他面色青白,胡须凌乱,眉头紧蹙,双眼紧闭,面颊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唯有略略起伏着的胸腔,表明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分手后的两个多月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气和体力,和离别前那个生龙活虎、强壮有力的男子判若两人,哪怕他在云水岛上,最苦最累的时候都不是这个模样。
顾水璃跪趴在床边,伸出手颤抖着抚着孟云泽的脸,一边流着泪,一边轻呼:“润甫,你……你怎么啦?你醒醒啊,我来……我来看你啦……”
刘铨他们见状也都走了过来。那个姓邓的女子沉下脸来,声音里带了些责备之意,“这位姑娘,你是……你小心些,不要惊扰了孟六哥。”
刘铨这才想起来,便拍了拍额头,道:“忘了给你们介绍了。”他指着白衣女子,“这是邓姑娘,启源……就是一个多月前在守城时殉国的邓达浩将军的嫡亲妹子。这段时间都是她在照顾润甫。”他又指着顾水璃道:“这是夏副总兵的义女,夏——”他皱着眉头在想是不是应该也姓夏。
胜男见顾水璃趴在床边,一颗心只在孟云泽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便提醒道:“刘将军,这位是顾小姐。”
“哦,这位顾小姐,也是润甫未过门的妻子。”
“原来是顾姐姐。之前孟六哥清醒的时候,常常提到你。”邓姓女子微微怔了怔,立即笑盈盈地坐在顾水璃身前,拉起了她的手,笑得亲切而温婉,“我叫邓如筠。”
顾水璃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愕然看了她一会儿,半晌儿才道:“邓……邓小姐,你……你好。谢谢你……一直照顾润甫……”
同行的一个大夫性子急,早已等得不耐烦,便道:“你们两个女子坐在这儿挡住我们,却是让老夫们如何为这位将军诊病?”
顾水璃面色一红,急忙起身让到一旁。
邓如筠也起身让开,又对顾水璃道:“顾姐姐,我们到外间去坐,好让这些大夫们安心诊病。”
顾水璃本想留在这里看看孟云泽的伤情,可是四个大夫呼啦啦地围在了床边,她也不好在旁边久待,便随着邓如筠到了外间。
顾水璃坐在外间的桌子旁,竖起耳朵听着里间几个大夫们的对话。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奇怪,老夫看这位将军的伤口虽深,但是不至于致命,没有理由这么长时间不愈合啊?”
另一个略年轻些的声音道:“在下也觉得奇怪,孟将军嘴唇发乌,应是中毒的表现,但是从伤口的处理上看,应该余毒已清,没理由一直昏迷不醒啊?”
顾水璃听着他们一口一声的“奇怪”,不禁急得浑身冒汗,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出了血都不自知。
邓如筠早已为她倒了茶,正坐在对面和她说着什么,可是顾水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倾听大夫们的谈话上,连邓如筠说的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不一会儿,从门外又匆匆进来两个男子,一个穿着梁军的红色军袄,一个穿着墨色长袍。那个穿军袄的男子大声问着,“福州城来的大夫在哪里?”
“孙医士,胡医正,大夫们正在里间,快快请进。”邓如筠起身迎了上去。
两位男子点了点头,顾不上多言,便匆匆进了里间,加入了大夫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一时间,里面热闹非凡。
邓如筠便小声为顾水璃介绍道:“穿军袄的那位是随军的孙医士,穿长袍的是兴化府的胡医正,孟六哥的病一直由他二人诊治。”
正说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高亢的声音,似乎十分气愤,“鄙人虽不才,但随军多年,处理大小外伤无数。孟将军的刀伤在右腹,所幸并未伤及内脏。虽然当时刀上啐了毒,但鄙人已经及时清理伤口,并确信毒并未扩散,又进行了缝合,之后也一直敷药,促进伤口愈合。现在伤口迟迟不愈,应该是另有其因,而绝不会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