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泽将船帆、船篷和船板全部运到了崖洞里的时候,已近深秋,他便开始去丛林采集已经成熟了的油桐果。
几日后,顾水璃和孟云泽看着像小山般堆在石屋前的油桐果发呆。
“润甫,你知道怎样将这堆果子炼制成桐油吧!”
“……不知道。”良久,孟云泽无奈地回道。
“不知道?”顾水璃瞪圆了眼睛,讶异地看着他,见他仍是一副淡定的神色,略想了想又笑了,“你别骗我了,我可不上你的当,这个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事情吗?”
孟云泽轻笑着摇摇头,“你也太抬举我了,这个世上我不会的事情多了。之前你见我会驾船、会修船,是因为我这些年常年在船上,见得多;会打铁也是因为以前在军中多次观摩军匠们打制武器的缘故。不过这个炼制桐油……”他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却实在是不知道。我之所以会认识油桐树,也只是曾经有一次在行军路上见过。我只知道油桐的果实可以炼出桐油,涂在船身上可以防水防腐,令船身更坚固。但是这个桐油到底要怎么炼,却是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摘了这么一大堆来?”顾水璃失望了嘟起了嘴,没形象的蹲在地上,望着那一堆核桃般大小的油桐果发呆。
“就是因为不会,所以才要多采一些啊!”孟云泽笑得云淡风轻,似乎一切艰难险阻都只是视若等闲,“我准备分别尝试水煮、火炖、压榨等各种方法,总有一种会炼出桐油。”
“孟云泽,”顾水璃笑眯眯地看着他,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之情,“这世上真的就没有可以难得到你的事情啊!”
两人讨论炼制桐油的时候,八公在一大堆油桐果旁好奇地嗅来嗅去,伸出舌头舔着,准备用牙齿去咬。
“八公,不能吃!”孟云泽猛地呵斥了一句,一脚将它拨开。八公受了惊吓,呜呜叫着向一旁打了几个滚,一双眼睛委屈地看着顾水璃。
“润甫,干嘛这么大的声音,都把八公吓坏了。”顾水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几个果子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你知道什么,这个油桐果有毒。”孟云泽面色沉重,严肃地说,“我之所以会认识这个油桐果,就是因为曾经吃了它的亏的啊……”他目光看向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也突然低沉了下来,“曾经有一次行军路上,弟兄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上饱饭,又饥又渴,路上看到了这油桐树上结满了青白的大果子,弟兄们忍不住就摘了吃。我当时自己虽然没有吃,但是想着弟兄们实在是可怜,便也没有阻止。”
他突然停顿了下来,眼中隐隐有压抑不住的痛苦,顾水璃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聆听。
“后来没过多久,吃过果子们的弟兄们开始全身无力,又吐又拉,刚好又遇到了……遇到了敌人的来袭……”他身子微微颤抖着,手心一片冰凉,声音哀伤而沉重,“好多……好多弟兄都没能挺过去,我背上最深的那道伤口就是在那一战中留下的……”
“润甫,你不要再说了……”顾水璃见他神色痛苦,忍不住出言阻止。
孟云泽微微苦笑着,继续道:“不,你让我说,这番话我一直埋在心里,从来没有说过,就让我说个痛快。那一战,死了一百四十二个弟兄,伤了两百三十五个弟兄。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没有阻止他们吃这个来历不明的果子。”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后来我听老军匠们说了,才知道这个果子叫油桐果,它的籽可以炼出桐油做漆,但绝对不能吃。”
顾水璃没有想到他心里居然一直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她心中怜悯,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劝道:“润甫,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知道啊!”
“怎么不是我的错,行军打仗之人连自己的弟兄们都保护不了,又有何用?”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后来我只要有时间,就尽量多向军队里的军匠、医士这些人学习。因为我懂得越多,我的弟兄们受的伤害就会越少。”
顾水璃心中不忍,手轻轻扶住他的肩,“润甫,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自责……”
孟云泽盯着面前那堆油桐果,突然又笑了,有些咬牙切齿,“我以前吃过它的亏,所以这一次要好好的将它下油锅煎,用烈火烤,用石头砸……灭灭它的毒性,让它为我们所用。”
顾水璃听了这般孩子气的一番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周三休息,周四再更。请见谅哦!!!
☆、返程的准备(下)
两个人便开始绞尽脑汁,用各种方法对付那一堆油桐果。经过无数次失败后,他们终于寻到了正确的方法。
取桐油籽晒干碾碎,装在木盒里,利用粗重的树干撞击压榨,得到清亮的生桐油,再将生桐油用火煎熬,熬成粘稠金黄的熟桐油。只有熟桐油涂在船身上,才会有防水的功效。
半个月后,两桶色泽金黄、粘稠透亮的桐油摆在他们面前,两个人默默无语地盯着看了一会儿,都有些激动和感慨。
“这……这便是桐油了?”半晌儿,顾水璃结结巴巴的问着,打破了沉默。
“是……”好不容易成功炼出了桐油,孟云泽也很有些感慨,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顾水璃侧颜看着他,这些日子天天劳碌,他下巴上又长出了密密的胡渣,神色憔悴,眼睛里是说不出的疲惫,此刻却又微微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接下来就可以给船重新上漆,再接下来,咱们就可以坐着船回去啦?”顾水璃颤抖着问道,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觉,有即将归家的激动,有对这里的不舍,更多的,则是对返程是否会顺利的担忧和害怕。
孟云泽察觉到了顾水璃的不安,他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语气沉着稳定,让人莫名的心安。他微微笑着,“阿璃,马上就可以回家和你父母团聚了,你欢不欢喜?”
“我……我自然是高兴的……润甫,你呢?你……想念你的家人吗?”顾水璃紧张地看着他,试探着问道,手心居然渗出了汗水。
孟云泽的神色突然有几分怅惘和失落,淡淡道,“我的家人……”突又自嘲地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好想念的……”他低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小火苗,“我倒是急切地想见到你的父母,求他们将掌上明珠嫁给我。”
顾水璃一头扑进了孟云泽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坚实的腰身,他的心跳是那样的沉稳镇定,他的胸膛是那样的坚实温暖,他的身躯是那样强劲有力……她心中甚是安定,喃喃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好怕,你会舍不得你的亲人……”一直以来,她在心里都有一个自私的期盼:如果两个人能顺利驾船回到陆地,最好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哪怕陆地,可是也内疚地明白,这样的期盼对孟云泽来说又是何其的不公平。
“对了,你的家到底在哪里?是在大梁国境内吗?还是在邻国?每次问你时你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孟云泽佯装不满,眼底却真的看得到委屈和失落,“我想一回到陆地就送你回家见你的父母,同时向两位老人家提亲,可是你却一直连家在哪儿都不告诉我……”
顾水璃眼中慢慢沁出了泪水,她紧紧趴在孟云泽怀里,声音有几分模糊,“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到时候……”
越是临近离开的一天,她便越是惶恐,这些日子,困扰着她的那个问题一直令她心神不宁,如一块大石压在她心头,并且越来越重。总结成一句话便是:回他的家?回她的家?还是各回各的家?她自然是无比希望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对孟云泽是那样的残忍。此刻听到孟云泽对他的家人没有什么牵挂,她的心中安定了许多,不再觉得自己的想法和期望是那么自私。
可是,未知的命运是无法由她单相情愿的想法而控制的,她无法知晓下一步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当他们驾着小小的帆船驶入茫茫大海,等待着他们的究竟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她无法掌控未来,便只能珍惜真真切切的现在。
顾水璃紧紧搂住孟云泽,好似他将转瞬即逝一般,突然不经大脑便冲动的冒出了一句话:“润甫,我们……我们在离开之前就结婚,不,成亲好不好?”
孟云泽身子猛地一僵,良久才迟疑着问:“阿璃,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顾水璃在他怀里点着头,蹭的孟云泽心中又麻又痒。他只能僵硬地抱着她,艰涩地开口,“不告而娶,是为不孝。聘者妻奔者妾,对你……也不尊重。”他双手扶住顾水璃的肩,身子微微后仰,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阿璃,我想拜见你的父母,让他们同意将你嫁给我。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而不能让你以后为人诟病。”
“润甫……”顾水璃紧紧搂着他的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傻瓜,我最最害怕的,就是我们离开这个小岛之后便会分离啊……如果那样的话,我宁愿不离开,可是……你是那么信心勃勃的要带着我离开这里,我怎么能打击你?如果离开这里真的会和你分离的话,我宁愿永远不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