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以大师的谨慎。她以前在他身边抄写的佛经、古籍,她那一箱子写给他的书信,当然也会和这些旧物一起焚化。
她这十年的过往,就让它们在火中化灰吧……
“坊主一路小心。”
秦铁口忧心地叮嘱着。要不是因为在这十一个虾夷部民进庄时,他就向坊主暗中禀报过:
他们在庄子里都有部族亲属,买回来后就一直很安心。也很服从斯通奴,比普通虾夷人更适应田耕定居生活。
坊主的话语中对斯通奴的侄儿似乎很有兴趣。否则他并不赞同由他们来护送她上山。
他向期通奴看了过去。
因为打了几年的交道,斯通奴现在不至于因为外人的疑问而动辄发怒,他向秦铁口点了点头,表示这些年轻的部民很可靠,他们已经初步学会了如何与唐坊女性相处,不会胡闹。
他能完全控制他们。
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侄儿。
他暗中叹了口气,侧目看向了那个小女孩子睡觉的板屋——她应该是叫蕊娘?
虽然女坊主没有说过,凭他在部族里的经验,他能看出这小女孩子是女坊主培养的续任者之一,等背通奴回来,他还希望侄儿能和这小女孩子多接触,如果能建立起他和女坊主之间相似的默契就更好。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活得足够长了,不知道何时就要回到天上侍候神灵了。
但唐坊和虾夷部族的同盟还需要继续保持下去。
庄外漆黑一片,残月如钩。
兽鼓声从没有停止,一直在隆隆擂响,背通奴带着十个虾夷勇士,首先出庄探路,确认安全后,他回头打了安全的手式让季青辰跟上来。
她和虾夷人的合作已经有几年,当然能看懂他们狩猎时的手式,她也提起精神,奔入了虾夷人前后保护之中。
他们一行十二人沿着北山道附近的小路,向着佛灯所在的驻马寺匆匆赶路。
而在佛灯的光芒无法照到西山道,二三里之外是一条河道,河道中船摇水动,楼云伴
在板船弦边,无惊无险地游过了唐坊西二水门。
因为此门租借给了太宰府,唐坊并不能直接管理。
而太宰府显然已经拨不出兵士把守此地。
他即使不潜行在水下,不推着一条漂流破板船在前面做掩护,水门前也不可能有扶桑兵士发现他的行迹而示警。
波光粼粼,金红色的火光透过水面落入他的眼中,水门边并不是无人看守。
他看到了门边站着一个瘦小持棒的虾夷奴隶。
他微微一笑,从嘴里吐出了叼着的水草根子,悄无声息地从船舷边的河道里探出头来,河水顺着他眉框挺鼻流了下来,泛出金闪的光芒。
他直接伸出手,拍了拍那瘦小虾夷奴隶的小腿肚。
全神戒备的虾夷奴隶大惊低头。
然而看到楼云的脸之后,他却居然也没有怪叫示警。
要知道,西一水门和西三水门离这里并不远,只要他大叫出声,唐坊的坊丁完全可以听到这里的示警。
然而那一身破烂麻衣,草棍束发的虾夷奴隶,反倒笑了起来,他直接蹲在岸边,伸手拉了楼云上岸。
之后,他叉手向楼云施礼,居然吐出了宋语,恭敬道:
“大人。”
随着楼云之后,陆续出水上岸的六名家将,围在他身边都笑了起来。
在暗淡的月光下,他们都认出了虾夷奴隶是谁。
按约定,他是第二批上岸,一直等在西二水门里作内应的的家将头目楼春。
“大人,此地离西山道已经很近,随时可以上山进寺。”
楼春引路,楼云等人在黑暗中谨慎潜行着,向码头里被控制的小板屋急步走去。
行走间,他也听到了阵阵兽鼓声。
楼云随眼看向了驻马寺所在的北山道附近,只见得莽林沉黑,扁松树顶上的片片月光轻辉如浅白匹练,随风轻颤。
这景色虽然与他在那一曲陨声看到的碧绿重山并不一样,却也引得他微微皱眉。
暗袭失败,抓不到那位女坊主回船固然防碍了他的策谋,但他亲自入驻马寺,拿到她留在空明老和尚手中的把柄,也是一样的效果。
而带她回泉州,安排她与陈文昌的婚事,切断唐坊对韩府的财源支持,他就能完成这一次出使东海的全盘计划。
如此一来,他即使再听到那一曲明心自见的古陨清声,也不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那季氏女子在阳光廊帘下的朦胧身影,不过是他对计划受阻的烦恼,还有一些意外所化罢了,是当初他插手帮助楼鸾佩后,至她于三年困窘境地的意外……(未完待续)
☆、072 潜行入山
“大人——”
楼春引路,进了码头边的小板屋。
屋里胡乱摆着地席和瓦盆,中间土坑里燃着火堆,照出板屋中灰金色的幢幢暗影。
两个值守的虾夷奴隶已经被打晕,里面十几条人影都属于第二批登岸的二十名楼府家将,看到楼云进门,他们纷纷低头,叉手施礼。
“怎么样,楼已他们已经从唐坊逃出,进入山里了?”
楼云自然不用和他们客气,随手抹了一把眉角上滴落的水珠,笑问着第一批进山的家将下落。
楼府的家将都是他带出来的的同姓兄弟,是他出山后有了见识,需要帮手,所以他又回到西南夷山中,把他们陆陆续续带出来。
比如楼春和楼已这两个家将头目,他们还曾经和他一起在江北边军里吃过兵饭。
“大人,出了些麻烦,有三个兄弟在逃出唐坊时被困在东边水门了。虽然他们还没有被发现,但季辰虎的南坊大屋一听到山里的擂鼓声,就暂停了全坊大会。他二哥的季氏货栈趁机增加了巡夜坊丁,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搜出来——”
楼春禀告着消息,神色有些不安。
让他不安的是,楼云这一次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计划,不明白为什么落了空。
要知道,楼云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布置这一回的暗袭,潜入东坊的小宋商已经有五六名,传回来的种种消息都表示:
那女坊主被悔婚后这三年,伤心至极,等闲是足不出院。
尤其是每天入夜后的时辰,她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饭。从未出过小院,即使坊中闹事或是有高丽国使到岸时,她的日程也是雷打不动,偏偏这一回她改了习惯。
更何况楼云的谋算是:
今晚季辰虎回坊,她当然会留在他们姐弟亲手搭建多年的小院家中,只要她召季辰虎回家,和以往多年一样给弟弟亲手做饭。以季辰虎的性情只怕马上就会心软。
如此。她要保住坊主之位才更容易。
“她现在在坊中何处?”
楼云皱眉,“楼已他们为何不在坊中等待时机?”
暗袭失败后退出唐坊是既定的计划,但坊中的细作并没有全都暴露。他们一击不中后,仍可以得到细作的暗报。他们并非不能在今晚再次找到她的住处。
潜伏再袭,杀个回马枪也是这一次的备选方略。
“大人,细作查不出她现在的下落。”
楼春有些汗颜。
正因为再次暗袭的计划完全施展不出来。坊中的楼已才会决定马上退出唐坊,进入鸭筑山。
但失陷了三个兄弟。就太不应该了。
“大人,那位女坊主似乎是有意隐瞒行踪,她是不是已经有所提防?还是从季辰虎那里得到了警告?”
他疑惑而问。
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大人并没有告诉季辰虎这件事。他担心的其实是季辰虎大怒反脸。
“季辰虎还有依仗我们的地方,没有他召开全坊大会,唐坊也无机可趁。我既然不是要谋他姐姐的性命。这次暗袭他不会在意的——至于有人被困,他在坊中不至于连这一点小事都顾不到。他们不会被搜出来的。”
“是,大人。”
楼云并不在意,问过了被困的是哪三个兄弟后,笑了起来,
“他们几个年纪小了点,难免失手,正好也磨一磨他们的性子。他们原来在山里也是狩猎时潜踪的好手,有了对阵的经验将来也能在军中谋个前程——不需要为他们担心。”
他摆手示意,楼春在火把下展开了泉州僧人早就送过来的山中地势图。
唐坊并不大,那季氏女子离开季家小院能逃到何处躲藏,能让他安排的细作完全摸不到消息?“我倒是失算了,她竟然如此小心……”
楼云仔细看着驻马寺的地点方向,又顺着北山道看向了唐坊的老街,还有老街上的季家小院,他突地又问道:
“那女坊主今晚是不是已经离开唐坊?”
驻马寺有老宋僧庇护她,也许是她最容易隐藏的地点?
她是因为宋船上那一轮火枪连放,明白了他的警告,有了心虚?
“并不是,大人。”
楼春在火光下,看得出是个瘦精的年轻男子,眼睛细小,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看就比楼大还年轻,年纪没有满二十的模样,
“大人,我们虽然没有打听到女坊主的下落,但季辰虎传过来的消息,说她姐姐去了内库工坊里一直没有出来,好象是因为坊里火枪出了意外,起了一场小火。”
“工坊起火?”
楼云皱眉寻思着。
理由不能说不合理,楼春也在禀告坊中的细作传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