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夷女太过难缠,他得加紧把季辰虎说服才行。
而他登岸或是不登岸,扶桑国的国书到底是否有假才是要害。
眼看着楼云唤人,又把他支开,秦从云只能暂时收拾了满腹猜疑,不去多想他和那季氏有什么暧-昧。
他当然知道,他叫家将头目楼大,是为了舱上关押的海贼的事。
虽然那姓季的海盗被捉时,楼云的船正巧和船队失散,所以那海贼被捉时他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王世强既然说那海贼是季氏夷女的三弟,不能就如此斩首示众,江浙几位纲首也纷纷求情,那就是实情了。
他知道楼云在泉州杀海盗杀得绝不手软,怎么在东海上就如此宽宏大量?让那季辰虎舒服地住着上等舱房,有酒有肉地供着?
甚至,他连那几个船副都不追究?
如此胸有成竹?
现在看来,楼云与那季氏只怕早就密信互通了,如此不过是掩人耳目。
“是,大人,下官马上就去见那位式部丞,只不过——”
秦从云却并马上退下,仍然试探问道:
“下官万分佩服大人,听说江浙海商里的小货商们传言,这季氏女子已经暗中知会他们加紧备货,唐坊在半年后就会停止山寨货的制造。”
楼云又是意外之至,只能听他继续说道:
“她甘愿放弃如此大利,迷途知返,想必是因为楼大人通过了佛光寺主在信中相劝,晓喻佛理,才能让她立地成佛……”
“……秦大人过奖了,此事本官实在不知。”
楼云面上客气回答,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
而秦从云还在不断暗示劝说:
让他得放手时且放手,不要赶尽杀绝,断人财路,比如三天前的海上风险,要不是这一回那些搭船的江浙小货主、小海商们走投无路,怎么敢对朝廷命官不敬云云……
楼云听到这里,已经是满腔惊疑。
他同样不知道,那季氏女子怎么会突然提出在半年后就要停止山寨货的制造。
而那些江浙小海商们居然都以为此事是他主使,他们不去怪那女坊主,反倒个个都恨他入骨。
这样的事情他当然万万没有想到。
三天前的海险,他本以为仅是江浙六大纲首们和福建海商争利罢了,没料到竟然是搭船的小海商们买通了那些船副,隐瞒了台风将到的险情。
难怪江浙纲首们也一直交不出替罪羊,毕竟是众怒难犯。
——如此,他也算是明了王世强愤而下船的原因。
原来也不仅是那副画像的原因,其中还有如此的误会?
江浙海商只怕人人都以为是他亲自写信劝说了那唐坊女主,毕竟任谁也不会相信,唐坊季氏会仅仅因为要和泉州陈家结亲,就甘愿在婚事说定前就放出风声,放弃如此大利。
没有他亲自出面,唐坊何至于突然如此?
“大人,还请高抬贵手,为江浙一带的小海商们留一份余地。两浙路州县各地,小商贩们这些年层层分售山寨货,靠此为生。还请大人劝说那女坊主,不要停止山寨货,好让他们还能继续靠这门生意赚取衣食,不至于家破人散——楼兄六年苦读,金榜题名,为民谋福也不过是如此了。”
秦从云点到即止,微一拱手,便也告退出舱,只余下楼云暗自苦笑。
他缓步在镜画之间,寻了一张交椅坐下。
闭目沉思间,他自知这一趟来到这东海之上,果然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如果稍不留意,他为那女坊主不断地背黑锅倒是小事,只怕她也绝不肯会如他所谋,停止对韩参政府里的财源支持。
秦从云的脚步声远去,他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才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声,他侧目看去,却不是他召唤的家将管带楼大,斜阳照出进来的俊秀人影却是书童俊墨。
“公子。”
只看骏墨的神色,他就知道还是陈文昌那里的婚事有了眉目,便召他上前,细听他禀告,
“小人已经打听出来了,王纲首早在离开高丽的时候,就已经和文昌公子提起了江浙海商的亲事。”
楼云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早就料到。
“他在高丽时不至于把亲事说明白,所以陈文昌不上心也是应该。这几天呢?这一门亲事他下船之前就应该安排好了,陈文昌既然来退回画像,应该还有别的动静?他是对江浙海商的亲事动心了?”
“以小人看,并不是如此,公子。”
骏墨眼中露出了古怪神色,
“这几天的事,小人也打听清楚了。已经有江浙的胡纲首去了陈公子的舱房,出面向文昌公子提起了亲事。他叔父陈纲首只怕还并不知情。江浙海商那边提出来的人选,小人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骏墨办这些小事,向来是手到擒来,骏墨本是明州城无父无母的孤儿,专在市井街头上混闹的小乞丐,最拿手就是在勾栏瓦舍中跑腿,在下九流的街巷里打听消息
他运道好,五六岁就认识了楼云,时常在他手上讨食吃。他辞去武职后,他居然也不离不弃,索性离开了明州城跟着他在苦修斋里侍候,算是陪着他读了六年书。
楼云出仕做官,他如今也算是在他身边混出头来,是他得力的亲信。将来老管事把他教出来,少不了就是楼府的大管家。
他读了书,给自己取了个“骏墨”的好听名字,和当初小乞丐大不一样。
只不过,他在楼府中却也少不了要给楼大这等人带路,陪着他们去逛妓寨。
“听说那家和台州谢家有姻亲关系,名下少不了二三十条海船,祖上曾经也做过一任纲首。他们家在台州算得上是一户大海商,只是因为子侄不多,如今膝下只有一个独女……”
他顿了顿,又道,
“小人还打听到,那小姐的母家,似乎也和泉州一家纲首家有远亲,论起关系辈份来,和文昌公子本就是远房表兄妹——这是林行首确定过的。她还说那小姐三四岁的时候来过泉州一次。她亲眼见过,长大后少不了五六分姿色的模样。”
“……这门亲事倒不算辱没了陈文昌。”
楼云微有意外,没料到这一家江浙海商,虽然还能和陈家扯上如此绕远的亲戚关系,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应该是王世强的主意。
“王纲首的分寸,拿捏得倒是恰到好处。”
江浙海商为了阻止季陈两家的联姻,眼前是双管齐下。
一则是王世强亲自进坊和那女坊主叙旧情,二则,在船上安排纲首出面与陈文昌私下协商另订亲事,这件事甚至还绕过了陈洪。
这两件事只要成功一件,他这一次借台风到东海扶桑,也算是白来了一回。
相必他这支国使船队从明州港出发前,韩参政的相府中就把应对之策商议已定。
只看谁计高一筹。
也只有秦从云才能有那般的胡思怪想,陈文昌不愿意出面求亲,他楼云这么一个未成婚的大活人,说不定还正中下怀?
就算不能娶夷女为妻,也能纳妾?
可笑至极。
“陈文昌呢?他对这门亲事是否有意?他居然也没有和陈洪提这件事……”
他摇头淡笑着,“也许是动心了?
所以他才退回那季氏的画像?
他本来还颇为赏识陈文昌,觉得他有几分人才,配得上季氏。
“公子,文昌公子自那日拜见过公子,暗中把画像退回后。他就一直在房中读书没有出门。胡纲首登门拜见,也只坐了半柱香不到的样子,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楼云微觉意外,却也笑了起来,
“陈洪这些年也没有白关照他。”
“小人看,陈公子对他们提出来的这门亲事,并没有动心的样子。”
他知道楼云的规矩是办事看大节,识人看小节,所以查得十分清楚,
“他还是辰时起身,晨读一个时辰,然后在舱道上散步歇息。接着,跟着他叔叔打一套太祖长拳。然后陪叔叔用了早饭。他叔叔喜欢赌双陆,早上来见过大人后,就会叫上几个同船的海商赌一把。他回房继续看书。”
见得楼云细听,骏墨也把船上差人监视陈文昌的结果仔细禀告。
楼云眼里,当然绝没陈文昌风吹两边摇的余地。
“中午用饭后,他会在厅房坐着,写一篇《游东海纪事》,把昨天的行程都记下来。陈纲首就在厅房里听曲,乐清儿姑娘每天下午会被陈纲首召去,唱两支曲子——”
楼云当然知道,乐清儿是林窃娘手下的乐伎,陈洪最近喜欢上的美人。
“小人已经给她递了话,让她盯着陈公子些。她也是机灵过头,就敢私下去叩陈公子的门。”
楼云微怔。
“她这是——?”
然而他也马上就也笑了起来,“陈文昌倒也有几分女人缘。”
骏墨显然也没料到乐清儿暗地里对陈文昌有意,借着他的叮嘱上门勾搭,好在楼云没有怪罪她坏事的意思。
男人么。
他能安排陈文昌与季氏订亲,还能管着他不**?
骏墨只能歪着嘴,同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