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不再劝,反倒是楼云察觉出不对,向骏墨问道:
“你去了那样久,后宅有什么事?”
骏墨虽然瘦成竹棍似的,眼睛却是极亮,悄声道
“大人,韩家两个女管事刚才就从后门递了贴子,说是要求见大娘子。
“韩家?”
楼云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冷笑着,
“他们家的靠山在京城中被弹劾罢官。所以着急了?”
前两个月,他为了安抚西南土司和军中的六千峒丁,找了个军粮不备的由头弹劾了户部一位郎官。
他扼守边州,如此危急的情势下当然是一弹一个准。
江西茶商韩家当年就是通过结交这位郎官,从私茶贩子转成了官茶商人。
他们去西南卖茶的凭许也是这位郎官发放的。(未完待续)
☆、248 见鬼心虚
“茶商韩家一听军衙门里备战,就知道他们没机会等到楚州失守的那一天了。”
后宅不过是两进的曲廊院子。
宅外引来了淮水的支流汪成一处小小的水池,池边栽着三四棵北方老梧桐。
梧桐黄叶早已经落尽,飘在浅碧的水面。
季青辰睡足了两天半,这才懒洋洋起了床。
劳四娘笑着为季青辰梳洗,这管事娘子想得开,该吃吃该睡睡,精神实足。
“楼大人日后高升,茶同韩府再没有机会翻身。所以想从大娘子这里向楼大人求饶。”
劳四娘显然也是觉得这一回死里逃生,不单是楼大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大娘子自己也有献出海路的大功一件。
只要占了东河道的码头,出了长江,那西南夷的茶叶生意季家自己就能做起来。
韩府就应该投附到大娘子的名下才对。
“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季青辰笑了起来,
“他们经营两代,这回陷人于谋反之罪才垄断了江西大半的官私茶场,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西南茶叶生意的厚利?”
因为梳妆衣薄时也不觉得冷,她惊喜发现屋子里笼了炭盆了。
楚州城冬日忽干忽湿的,季青辰并不习惯。
刚入冬就冷得她想拆屋子烧火,因为围城却一直忍着。
大街上多的是冻死的逃民。
“公子说,只要海船通了,岸上的金军近几日就要退。季娘子用着并不妨事。”
骏墨受了楼云之命,带着朗中到了堂屋门外,
“公子说。请季娘子诊诊脉,别落了病根。”
有季妈妈这样的巫、医双修的巫祝在,季青辰的身体向来是吃嘛嘛香。
她待要笑着摇头,却看到劳四娘一脸安心的喜色,全是对楼大人体贴细致的夸赞。
季青辰一偏头,近日来头一回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容貌。
两三月的苦思折磨和疲倦,她两颊的肉已经快瘦尽了。
皮肤发黑。眼睛下两圈青紫。
她要是换了一身白衣半夜走出去。给军衙门后宅留下闹鬼传说是绝没有问题的。
“……”
季青辰没料着自己居然丑成了这样,对着镜子不禁呆了呆。
楼云前天含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即使不是贾贵妃、许淑卿那样的绝品美人。至少也有个拿得出手的漂亮脸蛋。
楼云看鬼脸也能看出个深情款款,劳四娘自然觉得是楼大人对大娘子用心,季青辰可不会这样被糊弄过去:
他一定是心虚。
季青辰马上就想到了东河道上的码头。
楼云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等着郎中进来,诊了脉。说了些焦思抑郁之状后,还提醒她:
小时候身体不好吧姑娘?
千万要保重。
话说你又不缺钱缺钱不会找楼大人要么。你怎么不知道弄些培元的药材保养?。
“……季妈妈她们在唐坊时,我是日日都有进补的。”
季青辰暗中苦笑。
到了大宋后,五个大小巫祝分别跟了蕊娘、淑卿,还有一个留在明州城照顾不服水土的妇孺。她自己反而懈怠了。
那郎中虽然是城里药堂的大夫,如今也被衙召到了军中的后备营。
他简单先开了三四天的药,就要离去。
劳四娘再三谢着。送了出门。
骏墨一脸忧心仲仲地拿着药方,要去前衙给楼云看。
季青辰失笑了起来。
“药方拿过来我看。”
她身边五个大小巫祝。都是跟着坊里高价从明州城聘来的宋医学过医的。
她自己也懂一些。
“这药就是培元补气血的。我这两月确实是劳累了一些。吃好睡好就行了。抄一份,送到季府里去请季妈妈看看。请她费些神给我开一些补药。”
她十岁时上驻马寺,也是跟着空明大师吃好睡好才养回了元气。
如今她自然不愁这点东西。
“和淑卿说,她也七八个月了。生的时候楚州一定平安。”
季妈妈留在季府里的好处就是许淑卿一切切都好,她完全不用担心。
想着这一回她有了献路之功,二郎在宿州,三郎在义寨,船帮坊民们在楚州城都有了军功,唐坊在大宋总算是初步能扎根下来。
她觉得也应该能喘口气了。
“我也该休养几月了。妈妈们忙着,我这里另外物色几个人打理内务也不是不行。”
劳四娘在内,骏墨在外都同时赞同。
这都要成亲了,没几个管家婆子帮手,不论她是文安县夫人还是做楼节度使夫人,那都是不成体统的。
她吩咐了劳四娘在坊里坊外挑人后,问着门外的骏墨
“太仓那边的明州水师还没有出行,茶商韩家就求到了我这里来。向楼大人求饶。他们是不是在京城里找到新的靠山了?”
否则不至于消息如此灵通。
“季娘子,公子不让季娘子烦神,外头的事公子都担着呢……”
骏墨小心地劝说着,然而季青辰又道:
“好。咱们不说这个,那就说说楚扬东河道码头上的事?”
“……”
骏墨可不敢让楼云打包票却难办成的事情败露出来。
而且季青辰那黑漆漆的眼配上青紫色的眼圈,鬼气森森地毕竟是吓住了他。
他当机立断,赔笑道:
“季娘子,楼叶从京城里传了消息过来。江西韩家二爷在京城里好不要脸,他一心想要攀上大小韩。送了厚礼结交他们府里的师爷幕客。说是愿意花上四十万贯求到韩宰相府联宗拜义父,或是自居为孙儿都愿意。”
季青辰听了这话,反倒是歪了头,起了心思,道:
“他们茶商的身家倒是厚实。总不能白送给大小韩。”
骏墨到了前衙,送了药方给楼云。
经了他的嘴,季娘子在后宅召了茶商女管事相见的事也叫楼云知道了。
公事房里,张学礼点头道:
“大人,季娘子处置得妥当。如今战事未竟,咱们就要小心韩宰相与大人争功。江西茶商那边肯使钱,总会叫他们在京城找上几个宗室、或是六部里的相公做靠山,与其让宰相府拉拢了过去,不如让季娘子出面安抚下来。”(未完待续)
☆、249 同行回京
“不过就是罢废了淮东节度使的官位,调我回京城而已。官家也会怕我权重难制。但我毕竟是文臣出身,不是岳王爷那样的武将——她何必这样辛苦。大韩难道不是更招官家的忌?”
楼云叹了口气,又开始心虚码头的事没办成,张学礼只笑道:
“这是大人当年弃武从文的先见之明——季娘子只怕是想多攒些嫁妆罢了。”
季青辰梳洗打扮,换了一身显福态的银灰色出毛锦裙坐在后堂上。
也许是她头上珠光宝器的钗环晃瞎了韩娘子的眼,她看着季青辰瘦成鬼的脸半点也没有吃惊。
谨慎小心地请了安之后,她就恭敬站在一边。
季青辰好奇地看着茶商府的另一位陈娘子上场表演点茶。
她在长案前挽了衣袖,取了沙壶。案边银红炭火上烹着滚水。
她的动作精致好看,分、点、抹、定一处不错,茶香四溢间,季青辰便也伸手接过了她奉上来的一盏香茶。
“不愧是茶中行首。”
不用韩娘子在一边轻声禀告,骏墨也有打听来的消息暗中告诉了她。
这陈娘子的茶道手艺在韩府仍是一绝。
陈娘子不管家。
她只需跟着家中老少夫人们在女眷中应酬。
江西茶商多,饮茶成风。
女眷们时不时就要办一次茶社,来一次斗茶。
她的斗茶就从没有输过,如此让韩府赚足了脸面。
季青辰端详着手上的茶。
这是一盏上品汝窑黑瓷所盛的白毛叶茶。
叶白盏黑,冷色透出碧红色茶汁的浓艳,可谓是色香双绝。
“这一盏,我们江西唤作是陌上香。”
韩娘子在季青辰面前已经不敢侧坐。恭立一边,亲手上前接了茶盖。
“还请季娘子赏茶,不知与宫中相比如何?”
季青辰笑了起来,道:
“皇后娘娘和各宫娘娘们不时也有斗茶之会,想来你们也是听说了。只不过,我身为外命妇,又是外夷出身。在这样的茶会里只能敬陪末座。讨得一盏残茶入口罢了。”
“文安县夫人真是太谦了。”
韩娘子过来抱大腿的渴望很明显,“官家如今独宠皇后,谁不知道夫人是皇后殿上的常客。坤宁宫里的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