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茗收了笔,将抄好的字帖叠好,便将手儿伸向了桌角处高高摞起的书册。
自从那日被韩震从慈宁宫救回之后,巧茗便生出一些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心思。
他为了她都快把自己说成荒|淫无道的昏君,要说不感动绝对是骗人的。
巧茗还不仅仅是感动,她还有些心动。
这些天,韩震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而且每次一想到他还会微笑。
之前,巧茗总是觉得,他是皇帝,她是嫔妃,那么只要顺着他心意讨好,多少在他心中占些分量便好。
可是因为这分心动,那些许的心动便不能满足她了。
既然韩震曾说过,有了她,旁的女人都不能入他的眼,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韩震也对自己十分动心呢?
两个互相动心的男女应当做些什么,巧茗完全没有头绪。
前世里,她入教坊司的时候年纪还小,在这方面完全没开窍,进了教坊司之后,学的都是迎来送往的那一套,根本不适合眼下的状况。
巧茗思来想去,终于想出来一个自以为极妙的主意。
那便是让阿茸帮她搜罗来风月话本,看看那里面的才子佳人都是如何花前月下、心心相映。
阿茸办事倒是很利落,前天吩咐下去,今天一早便捧了十几本来。
巧茗看着书名挑拣,决定先读这本《绝世宠妃》。
同样都是做宠妃,应当能学到不少东西。
结果,看了没几页,便发现这书和她想的相去甚远。
书中的女主角名为宁妃,入宫多年备受冷落,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在斗篷下穿了纱衣,带着煲好的汤水去到御书房,送上补汤,也送上自己……
结果行至紧要处,遇有自己的祖父,当朝的宰相大人不顾阻拦,硬闯御书房。
慌忙间,宁妃被皇帝塞进书案之下……
书中描写甚为火辣,巧茗看得脸红心跳,一壁感叹原来宫人内侍看得都是这等充满激情的书籍,一壁又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正看得投入,手中书册忽然被人抽走。
她侧头一看,韩震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
“还给我。”巧茗想着那书册之中的内容,实在羞于让他知道,伸手便去抢夺。
韩震个子高她一个头,长臂上伸,巧茗踮起脚尖频频跳起也够不到,韩震却轻轻松松兜个圈背对她,将书册拿到眼前,朗声念道:“宰相大人年事已高,耳聋眼花,并未注意到皇上面色泛红,然而不知何处忽地一声巨响,桌案应声而倒。‘刺客!有刺客!’宰相大人慌忙上前护驾,却见到了自己的乖孙女……”
“陛下,不要念了。”巧茗总是够不到,心里起急,在他背后捂着羞红的脸儿嚷嚷道。
“好,我不念。”韩震从善如流,将书册合起,交还给巧茗,“爱妃想要试试看么?”
听了这话,巧茗直接捂住了眼睛,看也不敢看他,口中喃喃自语,“不,我不要,我只是随便看看。”
“陛下奏折批阅完了吗?还是快点回到桌前做正经事吧。”她推着他往回走,“我去给陛下做些点心。”
本以为这样便逃离了尴尬,谁知道韩震吃点心的时候非要坐在她的座位,将翻看那些话本当做消闲。
“每本都很有特色,”末了,韩震这般评价道,“如果巧茗也喜欢,我们倒是可以学上一学。”
没想到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呢!
巧茗笑着点头答应。
直到她翻完了所有的话本,才明白过来,韩震想学的与她实在大相径庭。
难不成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个?
巧茗有些气馁,将整张脸埋进书册里,在油墨散发的香气中盘算着,难不成她要去找些图册来学?可那图册,她怎么好意思去问旁人要呢!
禁足的日子过得平静又温馨,时间不经意的便从指间全部溜走。
四月十六,巧茗正式解了禁,当天下午便收到太师夫人递来的帖子。
算一算,太师府里的自己七七已过,倒也是时候将韩震之前安排的事情办起来。
巧茗便回了帖子,请萧氏翌日进宫一叙。
韩震同她说过,两人先见见面,增进一下感情,正式认干亲的时候,他准备大张旗鼓的办一场宴会。
写好的帖子交给跑腿的小太监送出去,巧茗撑着下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命流云走一趟翠微宫传话,“就说梁夫人明日进宫来,如果梁修媛方便的话,就过来大家一起聚聚。”
或许巧芙不是她后来至亲的那个巧芙,但她还是决定对她好,就算回报那些年巧芙对她的照顾。
?
☆、第27章
? 巧芙收到口信时并未应实。
太师夫妇认端妃为义女的事情早已宣扬开来,她又怎会全不知晓。
若说心中分毫不怨,那绝对是在骗人。
当初她重生回来,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如何改变家族未来的厄运。
当然,这其中并非完全没有私心,毕竟只有梁家不出事,她自己才能避开没入教坊司的命运。家族与个人,是不能分割开来的。
巧芙花费了许多心思,才说服父亲相信自己。又因家中没有其他适龄的女儿,毅然决定进宫来,亦既是再一次与商洛甫错过……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怨。
她怨的,是父亲的态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不再让商洛甫传明确的话给自己?
关于这一点,她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楚,那种感觉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然后骤然发现事情早已发生了变化。
但,父亲到底是为什么改变了态度呢?
他不再相信自己?
另有计划不愿告诉自己?
还是因为有了端妃?
一个备受皇帝宠爱的义女,确实能比根本不入皇帝眼的亲生女儿起更多的作用。
道理明白,却不能不寒心。
不过,就算她赌气,故意冷待端妃,不见嫡母,也不能把自己目前的情况变得更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她早就明白了。
*
因为惦记着第二日与母亲见面的事,巧茗这晚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的不得安宁,吵得韩震也难以安寝。
最后还是他实在受不了了,下狠手把她折腾了好几遍,生生将人累得昏睡过去。
只是,如此一来,巧茗又睡过了头……
萧氏到得很早,齐嬷嬷把她迎到次间里坐着,上了新贡的明前龙井和葛粉红豆糕。
“我们娘娘听说夫人最喜爱吃的是这种点心,特地亲手做的。”
从哪里听说并不重要,这些喜好也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总是能打听得到,关键的还是那份心意。
茶过三巡,巧茗方从寝间出来。
萧氏是过来人,看着她眼中水润的媚色,还有那虚浮的脚步,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端妃极受宠之说非虚,难怪今上会主动与夫君提议,要梁家认她做干女儿,给这出身微薄的女子提供一个有实力可以依靠的娘家。
萧氏与梁兴成婚二十三年,生了二女一子,如今两个女儿都不在了,多一个干女儿当做补偿这种事,对于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之所以愿意应下此事,除了梁兴所说的皇命难违,更多则是为了外孙女,伽罗养在端妃身旁,多些人情往来必然只有好没有坏。
不过,看今上这般宠爱端妃,只怕她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幸好伽罗只是个女孩子,不会涉及皇位纷争,不然将来要烦心的事情更多。
巧茗可不知萧氏这番心思,眼下见到母亲,看到她虽然装扮一如自己记忆中那般雍容得体,面上却有掩不住的憔悴,鬓发边也微染白霜。
可在巧茗的记忆中,萧氏一直保养得宜,梁家出事时,她明明已经四十余岁,却是风韵不凡,看起来甚是年轻,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呢。
如今这般,显是为了自己早逝而过于伤怀造成的。
她本就心情激荡,愧疚、欣喜,种种滋味一起涌上心间,眼泪差点儿便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但又不能在萧氏面前太过失态,只能强自压制着,拦住了欲向自己行礼的萧氏。
“使不得,世间哪有做母亲的反向女儿行礼的道理。”
“娘娘,这是宫里的规矩。”萧氏笑着提醒她。
巧茗反对道:“我不管什么规矩,既然梁夫人今后是我的义母,在我心中和亲生母亲便没什么差别。”
既然她执意如此,萧氏便也不再坚持。
两人坐在榻上叙话,只是,一个是真陌生,一个是不得不扮得陌生,说来说去都是些闲话家常,直到伽罗起床了跑过来,腻着萧氏说话,才真正有些一家人的感觉。
巧芙进屋的时候,伽罗正向外祖母告状,“……爹爹在这里设了书房,可是他不许我进去,他只让娘进,两个人关在里面好久,我等的肚子都饿了他们还不出来,我想进去,爹爹还轰我出来……外婆,爹爹不喜欢伽罗了,他只喜欢娘……”
“这样啊,书房是大人办正经事的地方,小孩子当然不能进。”萧氏抚着外孙女的头顶,避重就轻道,“而且你爹爹喜欢你娘是好事,要是哪天伽罗的爹爹不喜欢你娘了,那才糟糕,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