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落水受寒,发热三日,之后渐渐好转,只是不时咳喘,一直用太医院大商御医开的药,到第八日上也痊愈了。”崔氏显是照顾得极尽责,日子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么?”
崔氏道:“回娘娘,没有了。”
巧茗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再问你,当日帝姬因何落水?你且说详细些。”
崔氏抬头看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详细答话:“那日是二月二十二,按规矩,每人每月能得一日假,那日我便歇在屋子里,并未跟随帝姬,所以一切的事情我也是听人说起。那日是莲叶、莲心与卢嬷嬷一同陪帝姬去的御花园,帝姬要玩捉迷藏,莲心蒙着眼捉人,莲叶与帝姬躲藏,小孩子玩闹起来没有准头,便失脚跌进了湖里,莲叶躲得远,莲心听水声掀了蒙眼的红布,见到帝姬落水,大声呼救。后来,娘娘您便跳进湖里,将帝姬救起来了。”
“那卢嬷嬷人呢?”巧茗蹙眉追问。
崔氏忙歉然道:“娘娘,是我疏忽了,因为当时天上开始飘小雪,卢嬷嬷便回转慈宁宫,打算给帝姬取一件更厚实的风兜。当日太后问询时,我听到她们是这般回答的。”
巧茗便将莲叶与莲心叫来,问了一样的问题,答案果然与崔氏一样。
“听见莲心叫喊时,我本想亲自救帝姬的,可是天雪路滑,跑过去湖边的时候跌了一跤,脚腕脱臼站不起来,然后娘娘您就来了。”莲叶低头解释道,“我的右脚现在还有些不大便利呢。”
莲心帮腔道:“是啊,娘娘,每晚我都帮莲叶搓药酒,她脚踝处的淤肿还没消尽。而且,我们这些人,不管当日有没有陪同帝姬一起去御花园,全都领过杖刑,以惩失责,就连休假的崔妈妈都没放过。娘娘今日又再问起,难不成是想再罚我们一次不成?”
前面说得挑不出错处,最后那一句却摆明没将巧茗放在眼里。
巧茗被她气笑了,斥责道:“你是什么身份,竟然还有胆子质问我?”
莲心并不服巧茗,依她所想,左不过三日前,巧茗身份体面还远不及她,若不是走运救了帝姬,哪里轮得到她被封端妃,而莲叶若不是跌了那一跤,成功将帝姬救起,只怕如今身在妃位,得到盛宠的便是莲叶了。
“我并不是质问娘娘,我与莲叶等四个宫女,都是当年服侍敬妃娘娘的,敬妃娘娘弥留之际,命我们代她护持帝姬,我们自然会尽心竭力,不会有半点怠慢,崔妈妈等四个奶娘也是敬妃娘娘亲自挑选的,至于卢嬷嬷与赵嬷嬷,则是太后娘娘亲自指派的教养嬷嬷……”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不语,似乎是在寻找适合的措辞。
巧茗已了然,“所以,你想说的是,你们不是帝姬生母指定,便是太后指派,全都根正苗红,容不得我这个后来居上的养母怀疑?毕竟,若两相比较,反而是你们跟帝姬更有渊源?”
意思是差不多,莲心却知道不能如此直白,但她更想不到巧茗会说破,一时反应不来,惊愕地瞪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娘娘恕罪。”莲叶反应倒是极快,立刻磕头讨饶,“莲心她向来心直口快,有嘴无心,娘娘大人有大量……”
“行了,”巧茗抬手示意她停下,“我今日找你们来,本不是打算旧事重提,问罪立威。只不过适才带帝姬去净室,发现她怕水,”她叹口气,“所以才叫你们过来问话,了解一下当日是何情形,再看看如何帮帝姬克服了这件事。”
巧茗没有说实话,因为莲叶与莲心的口供明显与伽罗所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她听得出来,当时因为伽罗发热昏迷,并无人询问过她本人落水的经过。
这其实也算不上疏漏,毕竟三岁的娃娃不解事,有起正经事上来谁也不会算着她一份。
但,若有刁奴因此欺幼主,那便其心可诛。
虽不能因为伽罗一顿没头没脑的哭闹就认定两人说谎,但若反过来说伽罗说谎,哪个三岁的孩子懂得说谎,还能将时机掌握得这般好?
“一直是我和崔妈妈负责给帝姬沐浴,她前几日并未表现出怕水……”莲心说到一半,被莲叶瞪了一眼,便咬唇住嘴不语。
“行了,我知道了。”巧茗点头道,“今日之事,我念你初犯,暂不追究,但若他日再犯,便两次同算。对上位者不敬,乃是宫里大忌,该当如何处罚,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谢娘娘大恩,娘娘好心有好报。”莲心与莲叶齐声磕头道谢。
韩震进殿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人对着巧茗磕头如捣蒜。
他并不说话询问,静悄悄地与巧茗一同坐在榻上。
伽罗见了父亲,从崔氏怀里挣出来,便往韩震身上扑,她早被崔氏哄好了,不再哭闹,但眼眶红红,依旧是委屈哒哒的模样,蹭在韩震肩头要抱。
韩震皱着眉,伸臂一夹,将小人儿搁在了腿上。
莲心与莲叶磕完头,一抬眼见到皇上不知何时入了座,又是吓上一跳,才要行礼请安,韩震已不耐烦道:“没事就都退下吧。”
说着,便要将伽罗交还给崔氏,却被巧茗拦下。
待那三人退出殿外,巧茗便对韩震道:“陛下,我有个请求,可否让伽罗在正殿的暖阁里住上几天,由我和我的两个宫女亲自照看。”
“为什么?”韩震不解,想起刚才的情景,问道,“她们做错事了?”
巧茗便将今日的事情照实说了,“我想查一查伽罗落水的事情,没查清楚前我不放心让莲心和莲叶接近她。”
“你怀疑是她们推伽罗落水?”
“是,”巧茗倒是直认不讳,“不然怎么解释她们说的情况与伽罗的反应不一致呢。我也知道不能因此便定了她们的罪,若是查实后是我错怪了她们,那自然是我的不是,可决不能因为现在没有证据而疏忽,便放任让伽罗再受损伤。”
韩震却不大认同,“宫人与主子是一体的,若是主子有事,没有哪个底下人能逃了刑责,若她们主动害她,最终都逃不过让自己遭罪,未免有些说不通。”韩震道。
“陛下,这我懂。可按照她们的口供,当时只有她两人与伽罗在场,若不是她们自己做的,难道是伽罗自己害自己,她还那么小……”
巧茗话未说完,便被韩震打断,“明明还另有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在场。”
巧茗惊讶道:“是谁?陛下是也觉得可疑,也调查过了?”
韩震拢了拢衣袖,慢悠悠道:“就是你。”
?
☆、第 16 章
? 巧茗哑口无言。
她试图解释,但根本想不出有说服力的话。
巧茗是伽罗的亲姨母,只有对她好,像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绝不会害她。
可是这种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离奇的遭遇说出去不但没人会相信,只怕还会被冠上妖孽之名。
试想想,一个人的身体里居住的不是自己原本的灵魂,那在大家的认知里叫做什么?
借尸还魂,还算好的。
更多人恐怕第一个联想到的是妖怪附身。
于是,那唯一却充足的理由,便成了不能宣诸于口的秘密,在关键时候不但帮不了她,被有心人知道还会大做文章,害了自己。
“……陛下,”巧茗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别开玩笑了。”
她觑一眼韩震,想从他面孔上找到能匹配她这句话的表情。
可韩震面无表情地品着茶,神色里找不出半分逗趣之意。
这几天来,巧茗不是没发现韩震与自己过去认识的那个天启帝有些差别的。
譬如,她印象里的天启帝,豪爽又爱说笑,虽然她十次进宫最多不过能见到他一两次,但留下的记忆,都是被他妙语连珠,逗得哈哈大笑的情景。
但她亲密接触到的韩震,相对比较寡言,非必要不开口,不仅不怎么爱笑,脸上其实连表情都很少,经常性木着一张脸。
巧茗懂得一个人或许会有许多不同种面孔的道理,韩震在后宫里面对嫔妃时,也许就是愿意用这张白板脸。
她一直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也没去想过究竟哪一种才是他真是的面目。
可眼下,巧茗却恨死了韩震这般的样子——
若能他稍微笑上一笑,她也就能更理直气壮些,真的认定他是在开玩笑,而不是明明忐忑不安,还得摸着脖子,厚着脸皮,自说自话。
“臣妾……哪有这般无聊,把帝姬推下清风湖,再捞上来……”
正常人谁会这么做?
话虽然是这般说,巧茗心中却不能真正确定。
她梁巧茗是绝对不会算计谋害伽罗,可那林巧茗呢?
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似乎隐藏着许多秘密的宫女,谁知道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身为整个事件中心人物之一的受害者伽罗,对身边波涛汹涌的状态完全没有感觉。
她刚发明了一种新的游戏,坐在韩震的大腿上,然后沿着倾斜伸出的小腿打出溜,正在乐此不彼,反复滑下又爬上去,每次出溜到到地上时,还会伴以响亮的、天真无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