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带孩子的女人们,便对杨金氏敬而远之了。
“小猫儿”在人们的施舍、怜悯、嫌弃下成长起来。杨大柱两口子更是心肝宝贝地疼,不错眼珠地侍候。
不知不觉中,“小猫儿”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杨大柱夫妇俩更是喜不自禁,给他起名杨金虎。供他读书。
杨金氏是在大庭广众下抱走婴儿的,又是壮举,杨家庄里街谈巷议地议论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杨金虎的身世也就不是秘密了。
杨金虎上学以后,便知道了自己是抱养的。并知道了他的生身父母是谁。此时那个赵姓男子已经过世,杨金虎便于三个哥哥走动起来。
杨大柱夫妇一开始也没有刻意隐瞒这回事,也就没有在意,两家还当成了亲戚走动。
因为有了养子,杨大柱过日子心盛了很多。夫妇俩省吃俭用,在祖传二十亩地的基础上,又买了十亩地,想过个“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满生活。
不承想刚买了地,土改运动就来了,由于地多人少,他们家被划成富农成分。
而杨金虎的哥哥们,因为其祖辈是在这村里当长工落户的,三代赤贫,家庭成分自然而然是贫雇农了。
文~革和文~革以前,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每当开展某个运动的时候,村里就开斗争会。杨家庄里的一户地主和两户富农(她家是其中之一),都要被拉到台进行批斗。
而作为地主、富农的子女,也因此受到了歧视;以及亲戚们也会受到牵连。
那个时候,不管是参军,入dang ,还是升学,都要进行政~审。
所谓“政~审”,就是对个人的政~治表现进行审~查,重点是审~查你的各种社会关系。如果政~审~审~查到你和哪位地富反坏有这样那样的关系,那你的运气就算彻底完了。
这时杨金虎的三个同胞哥哥,一个是大队干部,一个是小队干部。而他的大舅子,也就是他妻子的娘家哥哥,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无论同胞兄长还是姻亲,在村里都是有头脸的人物。
不知是谁的主意,在一次批斗会上,杨金虎反戈一击,声泪俱下地声讨了养父母对他的剥削和虐待,毅然声明与养父母划清阶级界限,改杨姓为赵姓,回归到贫雇农的行列里去。
他的愿望很快落实,从此,杨金虎成了赵金虎。
阶级界限是划清了,但房子只有一处。已经为人父母的赵金虎夫妇不可能带着孩子搬出去。
于是,村革~委~会又开展了一次“没收地主富农的财产,回归贫下中农”的小运动。杨大柱的宅院归在了赵金虎的名下,房子从此改姓赵。杨大柱老两口,则被撵到二门外面的两间小南房里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的杨大柱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口气没上来,死在了小南屋里。
从此,杨金氏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小南屋里过起日子。
雪上加霜的是,那户地主和另一户富农,也都双双离开了人世。杨家庄里,带帽的“四类分子”,就剩个她这个富农成分的老太婆了。
开斗争会是要有批斗对象的。于是,每有运动,她就被拉到台上当活靶子被批斗一番。
此时的赵金虎已经成了革命干将,大会小会都有他的发言。不仅如此,在家里还要严密地监视着她,三、六、九地到小南房里审视一番,看上眼儿的东西就捎走,还经常逼问她杨大柱有没有留下金银珠宝什么的。
她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屋里,你翻了不是一遍两遍了,还能瞒得过你的眼去。”
他嫌她说话不好听,骂了几句,踹了两脚出去了。
赵金虎仗着同胞兄长和大舅哥当干部,在村里更是飞扬跋扈。谁在他跟前说个“不”字,违拗了他,到了晚上,这个人的柴禾垛很可能就会起火;或者猪狗鸡们会无缘无故死掉。
人们都怀疑他心狠手下不留情,但又苦于没有证据,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远远地躲开,绕道走。
这一次,杨金氏感冒了,发高烧,两天水米没沾牙。赵金虎的爱人到屋里看了看,见还喘气儿,撂下一碗白开水,“嘭”的一声,把门一摔出去了,再也没回头。
她知道他们希望她一下子死掉。如果得个长秧子病,侍候不甘心,不侍候又有养育之恩,街坊邻居面前说不过去。这才有了把她推出门去的做法——有了胡同里的那一幕
“这也忒没人性了吧!”郝兰欣听完杨金氏对整个事件的讲述和她的身世以后,气氛地说。
“奶奶,你就安心在俺家里住着吧!他们找不了来算没事,找了来的话,我就说是我撞了你,理应照应你的生活起居。反正是他们送你来的,正好给作证明。”田青青也说。
她被老太太的故事感动了:一个从棺材里抱婴儿抚养的女人,要是搁在前世现代,一定会被任命为见义勇为的英雄。还有那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食儿的讨要,谁又知道她经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为了这个养子,他们夫妇省吃俭用添置了十亩地,目的就是想过上人人追求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却因此遭了厄运。
老太太的忠厚善良,田青青有切身体会:来家后,身体刚刚恢复一些体力(田青青自是知道这是空间水的作用),就提出来给看孩子。并很快与田苗苗相熟起来。从此,田苗苗再也不用形影不离地跟着自己了——空间虽好,终究是脱离现实,她不想让田苗苗在真空中长大。
这样一个仁慈的家庭,这样一个善良厚道的女人,却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今天让自己这个穿越分子遇上了,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吗?
☆、第144章 劝说
杨金氏皱着眉头忧愁地说:“我总不能光在你们家里白吃白喝白住呀?”
“奶奶,你没有白吃白住呀。”田青青仰着小脸儿,脆生生地说:“你帮我看着小妹妹,我多拾了好多麦子,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呀。
“还有,我们家有得是粮食。今年麦里,光麦子就进了一千斤。我们自留地里的玉米苗,现在都一筷子高了,秋后一定能高产。吃的没问题。”
田青青是从心里喜欢上这个老太太了:不言不语,老实又勤快。又老太太在这里,一来田苗苗有人给看着,自己出门不再受限制;二来一进门家里就有人,给人一种暖煦煦的感觉。与原来的不开锁进不了门大不一样。她是真心地希望老太太住在这里。
杨金氏:“我成分不好,怕给你们添麻烦,让你们受影响!”
田青青:“我刚才不是对你说了,不是你自己要来的,也不是我接了你来的。是你曾经的养子雇人把你送来的。有赶车的证明,有那么多围观的群众看着,这个到什么时候都是证据。他想赖账都办不到。
“退一步说,就是他们把你接回去,我也会经常不断地去看你的。你曾经的养子这么一办,倒把咱俩给拴成一块儿了。我呀,对你负责到底了!”
杨金氏激动地嘴唇打哆嗦,眼里噙着泪花对郝兰欣说:
“我看出来了,你们一家人都是好心肠。要不是这个富农成分,我很愿意和你们住在一起。如果真像孩子说的这样,你们能脱得了干系的话。我就留在这里。留不住日后当亲戚走也行。
“这不是个小事,你给你的男人商量商量,要是行的话,你就把这一铺一盖给我拆洗拆洗;要是不行的话。也就别动了。我还是背着它出去,脏铺盖没人偷,搁哪里都放心。”
“你出去又上哪里呢?”郝兰欣问道。
郝兰欣十分同情杨金氏的遭遇,也很敬佩她的为人。但这个家里是中农成分,是被团结的对象。猛顶里接收一个富农老太太,别再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把自己一家子也打入黑五类,将来孩子们上学、参军,参加工作。也会受到影响!
如果老太太有处投奔的话,最好还是让她走。她不怕自己受连累,关键是为了四个孩子。
杨金氏摇摇头,表情暗淡地说:“家里我是不想回去了。我想背着我的铺盖卷,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好心人看见了。好有个裹尸的物件。”
田青青听出了杨金氏的话外之音:她是想一个人去漫游,最终客死他乡!让人们用她的脏铺盖裹尸掩埋。
她也看的出来,母亲同情杨金氏的遭遇,但也畏惧她的富农成分——她怕自己的孩子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田青青是穿越之人,自是知道这种状况再维持不了几年了。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dang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路~线,宣布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上来。因此作为阶~级斗争的对立面的地富反坏失去了存在的依据。不久dang中~央~宣布为所有的地~富~反~坏摘帽,从前的那些“四~类~分~子”和家人及其亲戚,都真正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是七二年,到那时,最大的田幼秋也才十五岁,什么也影响不了。
但这事她不能说破。悲催的这又是最关键的环节。想了想。便委婉地对郝兰欣说:
“妈妈,我觉得咱能说的清楚。最起码送奶奶来的那个赶车的可以证明。要不你去给爸爸说一声儿去,只要爸爸也同意,咱一家人都没意见了,我看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