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众人都在等,等待项顶侯府的人记起陈氏陪嫁的这几处庄子。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派出去的侍卫回报侯府那边已经开始进行宾客吊唁了。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侍卫回报,吊唁继续进行。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推荐,周长治的脸色越来越差,他斜瞥一眼右手边的秦兴延。
秦兴延会意,开口解围,“大可,令妹这事断不可鲁莽啊!”
大可是陈振山的字,秦兴延是陈振山的妻兄,若换做旁时、旁事,被妻兄这般教导,陈振山早就羞愧难当扶手道歉了,但今天开始为了自己妹妹的事来,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故,他不直视秦兴延。
一看陈振山不搭理自己,秦兴延抬手示意坐在一旁自己的外甥宋云峥,“云峥,快劝劝你姨丈!”
宋云峥正摆弄着手上的扳指。听到舅舅喊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比起他的妹妹冬雪,他长得清秀许多,入鬓的长眉,寒潭般的眼眸,还有那棱角分明的脸。
“舅舅。你让外甥如何劝姨丈。这世上面对亲人去世,不是任何人都能跟你一般冷静!”宋云峥斜瞥一眼秦兴延,不耐烦地说道。
宋云峥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回绝秦兴延让他劝陈振山。实际上,却是在表达他对舅舅的不满,母亲还在世时,屡次遭到父亲毒打。整个京城都知道,秦兴延却故意装死。
虽说。当年母亲嫁给父亲,秦家上下都是反对的,但自己妹妹被人虐待,他这做兄长的就算不上门讨要说法。也不至于在朝堂之上对父亲的虐妻行为高声称赞吧。
当然,年少时的宋云峥对舅舅所做的这些并不知晓,直到永宁郡公府发生惨案。他在调查真相时,才稀疏听到了这些。
秦兴延被外甥的话赌得无言以对。低头,不在言语,雅间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僵硬。
一辆马的嘶鸣声从空旷的大街上传来,周长治给身旁的侍卫递个眼色,侍卫会意,起身挑开窗棂,却见飞速前进的车轮卷起一阵水花,赶马之人身着孝带,衣服已经淋湿,“禀告太子殿下,是项顶侯府的人!”
也就在侍卫话音刚落下,马车奔跑声戛然而止,随后堂下传来开门声、急促的爬楼声,再后面,宋掌柜捧着红宝石金簪出现在二楼。
不容他靠近,自然就被侍卫拦住。
侍卫在盘问后,双手捧着金簪,上前向周长治通报,“秉太子殿下,项顶侯府来人,说是周四娘让把这簪子送来!”
“呈上来!”周长治长吁一口气,嘴角终于泛笑,他快速从圈椅上站起身来来,从侍卫手里接过金簪,另一只手做指点江山状,依次点过国公府的众人,“周四娘已经找到这,定国公,你说话可得算数!”
陈振山抬头看着周长治手里那站着雾气的发簪,用力握拳扣紧一下圈椅背,而后起身,冲着周长治作揖,“微臣遵命!”
宋云峥依然漫无目的地拨弄着手上拿翠绿色的扳指,眸光缓缓移动到那红宝石的发簪上,他的眼眸忽然湿润一下,随即便是快速的躲闪。
……
“秦侍郎前来吊唁!”
“永宁郡公府前来吊唁!”
一声高过一声的唱和声响起在项顶侯府的上空,但这声音却不是项顶侯府的人发出的,自然引起一阵喧哗。
在这喧哗里,就见秦兴延与宋云峥迈步朝灵堂走来,在他们迈步进灵堂上,秦司观跟冬雪侧身从人群里挤出,跟在了两人身后,一起迈步进了灵堂。
鞠躬、行礼、拈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萋画随着唱和声一起一伏地谢礼,每一次还礼,她都感觉自己随时会躺下,可她沉重的心却慢慢放轻松了,秦家跟郡公府都来人,意味着国公府也来了。
母亲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
“节哀顺变!”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周萋画的头上,这是秦兴延的声音。
苍老声音结束,周萋画耳畔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节哀顺变!”
同样的四个字,但说话这人在这四个字里却加了三个重音,根据周萋画的经验,若是有人故意加这么多重音,一般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二,故意掩饰自己说话的特点。
周萋画微微抬头,立刻辨别出这个声音的来源是自己左前方,因她跪在地上,只能看到这人的下半身,这人穿着一双黑色长靴,褐色的袍服压着黄色的滚边,小腿很长,很细,身形矫健,应该是个年轻男子。
周萋画继续看去,刚刚发出苍老声音人的身后出现了秦司观那肥壮的粗腿,那这个苍老的声音就应该是秦侍郎。
而这个年轻男子身后出现的却是冬雪那并不合脚的男靴,那这个年轻男子又是永宁郡公府的人,那就自然是冬雪的兄长了。
“阿兄!”就在周萋画沉思之时,冬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兄,这就是我师父!”
听着冬雪哽咽着声音,把自己介绍给她的兄长,周萋画把头垂得更低,此般不堪之下,她承受不起冬雪的这般礼遇,只是冬雪的声音里,为什么带着苦涩,不,不仅仅是苦涩,好像还有酸楚,无奈,难过……总而言之,包含了许许多多消极的情绪。
这可不是她认识的冬雪!
“令妹在侯府,给周娘子添麻烦了!”年轻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这一次却没有刻意添加的重音,只是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若不是虔诚满满,外加是没有一点傲气的暖音,就这音色,几乎跟那秦简如出一辙。
忍住越来越沉的脑袋,周萋画决定抬起了头,却听灵堂外,再次传来唱和声,“国公府前来吊唁!”
外祖母家来人了!
明明还站在自己面前的秦兴延等人,就跟听到什么命令似得,默契地移动,于是抬起头的周萋画,就只看到了冬雪身前那魁梧的身影。
昏昏沉沉地脑袋,肿胀的眼睛,让周萋画看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出现重影。
她晃然觉得,冬雪兄长的背影跟秦简也有那么一点相似。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L
☆、197 圣旨
对于国公府,周萋画脑中就只剩下“惹不起”三个字,但究竟有多惹不起,她脑中却没有半点印象。
随着唱和声起,她就感觉眼前一黑,原本还算宽敞的灵堂,变得一下子拥挤起来。
就见从灵堂外进来一大群人,这些人分成两排,前面一排有五人,年纪稍长,各个身高六尺有余,不言不笑,满脸横肉,后面这排是七八个少年,年纪大的二十七八岁,年纪小的也就刚十岁。
这十几人不言不语,鞠躬,拈香,最后竟然分列棺前。
男子们吊唁结束,后面进来一群女眷,与其他奔丧的女眷不同,这些女眷虽然个个敛容,却不嚎不叫,任脸上的眼泪颗颗滚下。
一时间,灵堂的气氛诡异得很。
既然国公府来了人,流程还得继续,周午焰示意进行下一步——对亡人净面。
国公府从男到女一一上前看棺里的陈成玉,原本素无声息地队伍里,终于传来了低低的哭声,但也不过转瞬即逝。
周萋画被人扶到棺前,用清水给母亲洗脸。
她见过很多死人,但这一刻,她却不敢看母亲一眼,停尸七天,母亲曾经白皙的皮肤已经发黑,水汪汪的眼睛再也睁不开,微张的嘴,可以看到黑洞洞的口腔。
净完面,上来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架着她绕棺木旋转了一圈,她所绕之处站着满满当当地国公府的人,他们紧紧围住棺,一一摸过周萋画的胳膊。
绕棺结束,杠会的人抬着棺板上前封棺,为首的那人拿起钉。刚要固定,却听灵堂外又传来一声又尖又锐的喊声,“太子到!”
周长治真的来了?周萋画一怔,本就发软的双腿,顺势也就跪在了地上,那两个原本架着她的嬷嬷却在这个时候退到了一旁,就留她跪在国公府一群女眷里。
她身子摇摇晃晃。就近倚在了一个女子身上。女子用手撑住了她,轻轻唤了一声,“表妹!”
周萋画努力睁开眼。却见眼前的女子柳眉俊眼,媚眼里跟陈成璧有几分相像,“映芸表姐?”
周萋画试探问道,陈映芸点点头。随后伸出双手,给她端正身子。
只是这时的周萋画却突然意识到。好像国公府的人对于太子的出现并没有多少惊讶,难道一切都是国公府安排好的?
“众卿请起!”周长治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周萋画跟陈映芸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春果挤过人群。从另一侧扶住了她,她跟陈映芸对视一眼,微微施礼。便被春果搀扶着朝周长治走去。
“周四娘,这是你让人送到城阳首饰铺的吧!”周长治把那红宝石发簪递到周萋画面前。周萋画双手接过,嘤嘤答应一声。
周长治微微点头,“周都护忧国忧民,鞠躬尽瘁,是吾大溏子民之福,现,陈夫人西去,深表爱思!逝者已逝,节哀顺变!”他劝慰周萋画。
周萋画福礼,“多谢太子,四娘谨记!”
她紧紧握住金簪,心里却翻江倒海般难受,周长治的意思是说,父亲是被今上安排去治洪,所以明知道母亲去世也不能回来吗?
看着周萋画惨白的脸,周长治忽而一阵心头,长痛不如短痛,他决定不再拖延,嗓音骤然提高,“传,皇上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