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体己话想与他说,此时也忍住,和婉道:“明日一早要入宫给额娘请安,你别忘了。”十四张了张嘴,惊道:“幸好你提醒我,不然真给忘了。”他直起身,问:“怎么冷飕飕的?没烧地龙吗?”我道:“前些天热,就封了地龙。”十四唤来玟秋,道:“去烧两盆红箩炭放在榻前,窗户别关太紧,不透气可不行。”玟秋应了,即刻下去张罗。
春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驭水兽头哗啦啦的排着雨水。玟秋与丫头抬了炭盆进屋,轻手轻脚的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又调暗了油灯,领着众人退下。因十四在书房批阅公文,花厅与偏房的灯便都亮着。昏黄的灯光透过槅窗的青纱,薄薄的照进屋里。我知道他在家里,知道他与自己只隔了两扇门,心里寂然平静,便渐渐消遣了躁动,很快就沉沉入睡。
我不知十四是何时上的榻,待我醒时,他已起身,立在屏风后穿衣。我挑起薄绡帐看见他在,真如做梦一般,笑道:“十四。”十四从屏风后转出,他穿上了明黄的裘袍,肩宽体阔,身长玉立,无论是脸上、身上都没有一丝赘肉,生在任何朝代都是美男子。
玟秋听闻动静,忙进屋麻利的勾起帷幕。
我问:“你昨晚何时睡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丫头拿着白玉腰带跟在十四后头,十四抬手任由她们伺候着,眼睛凝视着我,道:“昨晚打了一夜的雷,你知道吗?”底下的丫头听出十四戏谑我,皆是抿唇一笑。玟秋虎着脸,不动声色瞪了去,吓得她们连忙收住。我不以为意道:“还在下雨吗?我可不想入宫的时候到处湿漉漉的,连路都不好走。”
十四穿戴好了,顺势坐在榻前,道:“你现在起床还是再过会子?”
天色已大亮,德妃肯定掐着时辰等十四入宫呢,我可不敢让她老人家久等,便道:“不睡了。”玟秋闻言,给底下人打了眼色,便有人悄然退出门,往底下传话,让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我起床了。丫头上前侍奉我穿戴,十四一面往外厅走,一面道:“你慢慢收拾,咱们不着急。”他与以往一样,抿着茶坐在炕上看书等我。
待我梳洗好了,抱着大肚坐到他对面,他低着头喝茶,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书册看得入神。玟秋欲要问用膳之事,我睨了她一眼,她会意,便屏声立至墙下。旁处高高的燃着一盏宫灯,十四看得认真,他眉头略锁,双唇紧抿,想是看到了极为精彩之处。
他看着书,我看着他。
他消瘦坚毅,鼻梁高翘,一双眸子锐利有神。即便是看书喝茶,也是挺直了腰杆盘膝而坐,浑身散发着军人的气度。我看得入神,他骤然一笑,道:“可看够了?”我不慌不忙筛糠似的摇头,道:“永远都看不够。”十四放下书和茶,伸脚穿好鞋,道:“咱们好久没散步了。”他扶着我下炕,一手揽住我的腰身,我蚊声道:“还要进宫呢...”
十四道:“耽误不了多久。”顿了顿,又道:“有一回爷领兵去西宁视察,撞上十年难遇的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们被困在一个小山坡底下。”我听得发杵,道:“后来呢?你们怎么出来的?”十四护着我往外走,帘子掀起,冷风倏的灌进我的脖颈,我往十四怀里一缩。玟秋拿来披风,十四替我系好穗带,道:“爷躲在马背底下,心里想着,如果你在,看见那么大的雪肯定高兴,爷还做了个梦,梦见和你在雪里散步。”
雨已经停了,天空黑沉沉的,乌云翻滚。我噘嘴嗔道:“那是雪灾!就算见了,我也没心思和你散步。”十四朗声一笑,道:“那现在有没有心思?”我调皮的翻了翻白眼,道:“看在你做梦都梦见和我散步的份上,我便让你美梦成真!”说罢,傻呵呵一笑。
如今也只有在他面前我还能像个孩子般无拘无束没有规矩。
散完步,用了早膳,便乘轿入宫。才至永和门,德妃已迎了出来。她满面堆笑,极为欢喜,十四欲要请安,被她生生拦住,左右端详许久,一张口又落了泪。十四忙替她拭泪,宽慰道:“额娘,我不是好好儿站在跟前吗?别哭了。”德妃亦觉失仪,很快止住哭泣,含笑道:“你昨儿才回京,定是累极了,今儿又要往宫里拜见,身子可吃得消?”
十四扶着德妃往里走,道:“儿子很好,额娘安心。”
我有些明白了为何德妃总是偏袒十四,一来十四是养在身边的幼子,四爷出生时,她地位卑微,只能看着儿子给别人养。二来十四在外头打仗,父母总是更为挂念不在身边的那个,更何况,十四去的是战场,即便有层层护卫,也总归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两母子有说不完的话,坐在炕上絮絮不止,我坐在旁边听着,听着十四说起一些他在西宁青海西藏来回奔走之事,深觉比小说里写的要精彩有趣得多。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嫁娶一事上,德妃看了看我,忽而道:“你远在青海,身边不能没个女人伺候,前头宜妃同我说,她有个外侄女十分倾慕于你,想...”难怪好几回撞见宜妃与德妃说话,神秘兮兮的,总是避开我,我还以为是宫里的什么腌臜事,连问都没问过。十四道:“儿子可不是去享福的,再说...薇薇她正要生产,我怎能负她?”
德妃不悦道:“什么负不负?平常百姓家尚且三妻四妾,你屋里就只一个侧福晋。”我道:“额娘若担心十四没人伺候,我去,我跟他去青海好不好?”
十四板脸喝道:“胡闹!”
他一生气,军威皇威齐迸,连德妃也变了神色。十四自知过分,缓了缓语气,道:“额娘,你与宜妃素来不合,怎会突然帮她说话?”
德妃踌躇片刻,朝贴身的嬷嬷使了眼色,嬷嬷知趣,忙领着众人退下。德妃道:“你皇阿玛一直想封红芙为妃,事情一旦成了,瞧着红芙的势头,谁晓得往后会发生何事?宜主子说,如果我们结成亲家,便帮我除去心头之恨。”我听得心惊,宫中一向风平浪静,红芙的恩宠,竟然已至德妃不能容忍之地步了吗?如果德妃宜妃联手,红芙哪还有活路?
十四哂笑,道:“你现在连宜娘娘的话也听了?为了让她外侄女嫁给我,值得她冒险去捅皇阿玛的痛处?您可别被她诓了!”细细一思,德妃甚觉有理,便思绪重重,不再相劝。
在永和宫用了晚膳才回府,刚坐下,又有小厮来传,说赫舍里?和卓求见。旁人可以不见,和卓却不能不见,他现在可是来见岳丈!十四衣袍未换,直接召他进屋。阿醒得人通传,在廊房处等着和卓一同入内。和卓与十四以前是见过的,但并不算亲厚。
和卓行了大礼,与阿醒一左一右坐在炕下,他双手放在膝盖,甚是紧张。十四打量了一番,看哪哪儿都觉不满意。他道:“你可习武?”和卓有点惧怕十四,恭谨道:“小时候习过,后来功课紧,便搁下了。但我平素有射箭、骑马,有时也...”
他话没说完,十四严厉道:“难怪你身子骨看着就弱,男子汉大丈夫,身板比阿醒还差怎么行?”和卓窘得满脸发红,道:“我明儿起就开始练布库,打沙包。”
☆、第二四八章 :可怜的十四
阿醒看情形不对,帮着和卓说话,笑道:“他爱读书,文章写得好,皇爷爷都时常夸赞呢。”十四越发不乐意了,道:“没人让他去考功名,文章好未必有用。”和卓是家中长子长孙,从小到大没人给过他脸色,还当真以为自己讨人喜欢呢。十四刻意刁难,他完全乱了阵脚,垂着脸连话都不敢说了。我不想他们头天见面就闹僵了,便笑道:“和卓年纪尚小,习武射箭还来得及。”其实我也觉得和卓身子骨弱,所以最开始时我对他并不满意。
和卓忙附和我道:“今儿回府我就命人去请师傅教授武功。”
正说着话,外头有弘明的声音传来,他隔着窗户就在喊:“阿玛,额娘...”转眼就到了跟前,他见和卓在,也未诧异,给我与十四行完礼,便笑道:“和卓姐夫,午后讲学,师傅用了你写得文章给咱们读,我可真羡慕。”才被十四训过读书不紧要呢,和卓小心翼翼看了十四一眼,道:“文章不必写得太好,练好武功才重要。”
十四脸都青了,道:“弘明,武功要勤练,文章也不能漏下,知道了吗?你把近一月做的功课都拿来给我瞧瞧。”弘明恭谨道:“是,阿玛。”
天色黑了,和卓告辞离去。我与阿醒送他至廊房处,眼见他往花园中去了,才缓缓沿着长廊往回走。阿醒颇有怨言道:“阿玛怎么回事?一边跟和卓说读文章没用,一边对弘明的功课又严加看管,显然是故意针对和卓。”我捏了捏她噘得老高的嘴皮子,笑道:“你阿玛舍不得你,才会看谁都不顺眼,知道么?你要是真埋怨他,可就没良心了。”阿醒道:“我总觉得阿玛变了,不是我以前的阿玛了。他总是板着脸,对我和弘明都没有笑容。”
庭院中已有鲜嫩绿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压低声音道:“你阿玛要统领十万军马,要行军要打仗,还要处理朝廷与军队之间的牵扯,诸事繁冗,历经生死,性情自然有变。就如你与和卓,将来成婚生子后,也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天性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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