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走后,李氏睡到近午时方起。福晋那儿的请安早就免了,府里上上下下都奉承李氏院子的人,要什么给什么,连福晋都要看李氏三分颜色。李氏用了早晚膳,燕窝人参摆了一桌子,可她就是吃不下。胃里发着酸,脚下虚浮,头也昏沉痛得厉害。
她问:“爷何时走的?”
夕香恭谨道:“爷大早上天没亮就走了,说要去承德,不知何时才回。”李氏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备好纸墨,等我有了精神,要给爷写信。”夕香应了,转身进书房磨了墨,铺开宣纸,用玉雕镇石压着,又取下李氏常用的毫毛笔搁在砚台上。
李氏恹恹在炕上躺到掌灯时候,方进书房提笔写字。
李氏识字不多,所习诗词多半为四爷所授。今儿她写的是一首唐诗,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她身子无力,下笔便有些虚浮,一撇一捺都极为用力。写完三愿如同梁上燕,正要写岁岁长相见时,忽听窗外暗处传来疾呼:“大格格落水了,大格格落水了...”李氏唬得笔尖重重点在宣纸上,墨汁瞬间浸过了纸背。毫毛笔咣当掉地,她顾不得其他,直往外头奔,夕香也听见了喊声,忙顺手提了廊下巡夜婆子的灯笼,喊了几个丫头太监,急急跟上。
要说落水,府里只花园里有池子。
夕香想寻人问问,但李氏已慌不择路的往花园去了。近些日子,李氏本就有些怔忡和神经衰弱的症状,听得大格格出事,立时七魂去了六魄。花园里晚上甚少人走动,隔得极远才有一盏灯。偏今夜无星无月,四处黑黢黢的,若不是急着寻人,夕香绝不敢往里走。
去花园的路上经过年格格的偏院,她正站在院子里踱步闲散,见李氏带着一众人等匆匆而来,便焦急问:“出了什么事?”李氏不管不顾往前走了,后面丫头回道:“大格格落水了...”年格格一惊,连贴身的丫头都没带,径自跟在后头,往池边寻去。
池塘广阔,远远望去,黑黝黝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年格格劝道:“四处都寻了么?会不会有人瞎嚷嚷?侧福晋...”说话间,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噗通水声,李氏大声喊道:“馨柔,馨柔...”
馨柔是大格格的闺名。
扑腾的水声更大了,李氏道:“快...快去找灯笼来照亮,快点下水救大格格...”旁边的太监们直往池子里扑,李氏着急了,提着裙子就往水里跑,池堤砌的是细碎光滑的鹅卵石,李氏脚下打滑,不等夕香拦住,她已扑进水里了。
夕香深怕李氏有事,欲要跟着往下走,却被年格格拦住,道:“岸上也得有人照应,我去跟着侧福晋。”夕香觉得四下都是人,不疑有她,便道:“奴婢多谢年格格了。”
爱莲鞋也不脱,径直随在李氏身后,一步一步往深处走,不过,她并不是要救李氏,而是要杀她。周围虽站满了人,但乱糟糟的,加上天黑,一个晃眼,李氏便消失在夕香的视线里。她连忙又指使了身边的两个婆子下池子寻人,但纷纷不见踪影。
此时的李氏,肺里灌满了泥水,被爱莲拖着压在水下。
她想起她快要出嫁的大格格馨柔,她的倚仗她的儿子弘时,还有远在承德的四爷和桌上没写完的信...那么短暂,喉口灌满了泥沙,她很快就失了知觉,有一道黑幕沉沉扑向她,笼罩她,网住她,让她放弃了抵抗,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和四爷白头偕老,毕竟他那么爱她。
有他的爱在,这世间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从未想过会死在冰冷凄寒的池子里。
亲王府的侍卫慢慢围拢过来,周围高举了宫灯,照得水面波光粼粼。爱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拍打着水面,然后一点一点的坠落池底。可是很快,她就被侍卫救上了岸。
在时间上,爱莲把握得很好。
此事闹得惊天动地,福晋领着大格格急匆匆赶来,问:“怎么回事?”李氏的身体被太监背在身上,夕香一味大哭。大格格双腿一软,眼泪喷薄而出,痛得肝肠寸断。而爱莲,并未断气,只是晕了过去,被施救的白大夫施了针,很快便醒了。
福晋连夜给四爷送了信。
四爷原在德妃榻前伺候了一夜,翌日早膳时见府中来信,以为是李氏的笔墨,急不可耐的摊开看,不想,竟是噩耗。犹如做梦一般,恍惚了半响,才觉胸口一痛,喉咙里一腥,竟吐出一口鲜血来。十四从未见过四爷虚弱无助的模样,忙夺过书信看了,也是大惊。
看着四爷跌跌撞撞往外走,十四怕他出事,便跟在后头。
四爷像丢了魂魄一般,身子摇摇晃晃,看什么都觉眼花,满脑子都是李氏的音容相貌,堂堂七尺男人,尊贵无比的雍亲王竟往地上一坐,嘤嘤落泪,伏地痛哭。十四不想让人看见四爷失仪的模样,忙让太监们背对着围了一个圈儿。他也跟着坐在地上陪着四爷,却不知如何劝慰他,想着如果今儿出事的人是薇薇,自己会不会也同四爷一样尊严全无。
李氏落水之事很快传到了德妃耳中,德妃知道四爷素来爱惜李氏,亦知道定是有人从中捣鬼。她甚是懊恼,若不是自己想让四爷、十四在康熙面前多露脸,也不会装病让两个儿子千里迢迢的赶来行宫侍奉。于是便干脆称病大好了,让两个儿子一起回去。
四福晋心里忐忑不已,李氏落水那日,她正好宣了大格格问话。缘由是中午有刑部的大人遣了婆子来说亲,四福晋想问问大格格的意思。才说了几句,就有人在外头谎称大格格落水,急得李氏不顾一切往池子里扑,而后才会丧命。
府中上下,里里外外的人,都在暗暗猜疑四福晋。四福晋先也弄不明白,后来听夕香说,是年格格跟在李氏身后,她才没有下池子时,四福晋才恍然大悟。可她什么也不能说,李氏肚中的孩子确实是她指使年格格干的,她实在保不准年格格会不会反咬她一口。事情如果捅出去,不仅福晋的位置不保,只怕还会被四爷送去官府定罪。
她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说。
爱莲安安心心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帐顶,李氏死死抓住她双腿的感觉还在,使她心惊胆颤,浑身冒冷汗。侍奉的白大夫和丫头以为此乃虚寒之症,故而并未注意。四爷很快就回了王府,他毕竟是男人,又是王爷,无论心底多么悲戚哀痛,面上却保持着应有的冷静与沉着。四爷在承德行宫里像小孩般恸哭的一幕,十四已勒令在场的所有人不许往外传。
两兄弟的感情也因一同经历了悲痛,而渐渐有所回暖。
☆、第一六二章 :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在盛世里相惜相爱
雍亲王府还未发丧,李氏的棺匛摆在她院子偏厅,屋内陈设依旧如常,奴婢们一点儿都不敢动。大格格和弘时披麻戴孝哭了一宿,早上才被嬷嬷们劝着用膳歇下。四爷独自进了屋,底下人瞧着脸色皆蹑手蹑脚出去。四下静静的,相比窗外炙火般的太阳,屋里犹显阴暗晦涩。四爷立在花厅与内屋的透雕槅门处,眼光停顿在绯纱帐里。他记得前日离开,她就卧在那帐中,背对着自己,青丝满肩,衣衫半褪,他本想替她拢拢被子。
可是他没有,怕扰了她安眠,他连最后一眼,都只见她的背影。
鼻尖发涩,他跨过门槛入内,寝屋弥散着浓浓的她的味道,因她的名字里有个茉字,故而特别喜爱茉莉花,每年总要采摘许许多多的茉莉做香料和皂子,久而久之,身上便沾了茉莉花的香味。床头案几上搁着数盆盛放的白茉莉,碧绿的叶子里钻出几朵小花,微小脆弱,仿佛风一扑就要凋落。四爷想起李氏的调皮话,道:“爷,你瞧是我好看些,还是茉莉花儿好看些?”那时,她还只十七八岁,娇俏得很,才生了大格格不久。
转过屏风,李氏平素夜里裹身的长披风随意搭在桁架上,桁架底下放着一双素色绣海棠鸟雀的软锻鞋,鞋的后跟被踩在鞋里,仿佛是她才脱下的,丫头们还没来得及收拾。四爷从寝屋转到书房,看见玉石大案上铺着整洁的宣纸,她站在桌后蹙眉,恼道:“这些字太难写了,弘时怎么学得会嘛?”每回他总是板脸,道:“某某家谁谁谁都能写一百多字了...”
想起往日不经意的微末小事,四爷悲绪难忍,胸口如被钝器捅入,痛得呼吸停滞,喉口像是塞了一块热炭,火辣辣的燃烧着。他跌坐凳上,拼命忍住哀戚,待心绪渐渐平静了,起了身,却一眼望见案上笔墨: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最后一句她没写完,铜板大的顿笔落在一个“岁”字上。
是他念给她听的诗。
四爷呢喃:岁岁长相见,岁岁长相见...念了两遍,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滚落。他几欲昏倒,站立不定,摇摇晃晃往下跌去,狠狠撞在凳手犄角上,闷声一痛,他啾的一声忍不住恸哭起来。此时日落昏黄,满屋子都是李氏的音容笑语,薄薄的霞光透过精雕细琢的花窗落在四爷身上,只见他背对着夕阳,半靠着凳手,双肩发颤,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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