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云忽的笑出了声来,脖子被掐着,那声音呛上来,断断续续,眼角都呛出了泪来。
在阿潜手上要用力时,她忽而张开了口,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
阿潜俊逸的眉微蹙,松开她,退后一步,问道:“你吞了什么?”
“这是个秘密。”子桑云有些疯癫的笑着,她茶褐色的眸子有些迷蒙,重复道:“天大的秘密。”
没错,天大的秘密。大抵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知道了她的不甘,真要让她死而无憾。
临死前能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当真是上天见怜,此生此世,她绝无憾矣。
黄泉路上,有那个人陪她,有那么多人陪她,她不亏,不亏!
雨下得越发的大了。
磅礴大雨里,子桑云抓着窗棂,眼里满是快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子桑云的笑声,她笑了许久,无人应和,便也消停下来了。
她侧头,见一步之遥,那人眉目清冷,清涟如水月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虽无温情,却并不尖锐。
他并不执着于被她吞没的东西,好像那于他并不重要,能得到固然是好,不知道也无妨。
他和宣世子,好像并不一样。
看着这清冷的眉眼,子桑云的神色逐渐恢复正常,她站起身来。
一步之距,她看着他,茶褐色的眸子里偏激不在,唯有莹光浅淡,她轻声说道:“大人日后,且随着宣世子。”
这话语,是带着几分期许,与淡淡的告诫的。
阿潜侧了侧头,微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子桑云却没有过于解释,她只是殷殷叮嘱道:“两年之内,大人不要上京都。”
俊逸的长眉微蹙,阿潜看着她平和无害的模样,眼里的不解,更深了。
子桑云为何要跟他说这些?类似于盼着他好的话。
“大人要保重。”子桑云伸出手去,丰腴修长的手指在靠近他脸颊的时候,见他长眉轻蹙,她笑了一笑,越过他脸颊,落在他发冠的簪子上,微微笑道:“屋中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总归是要死,便借你簪子一用吧。”
长簪抽出,紫冠落地,满头青丝滑落下来,称得他愈发丰神俊朗。
子桑云看着他此番模样,笑了一笑,握紧簪子,尖端在指腹刺出了鲜血,她负手于后,手靠着桌下一角。
她看了他许久,唇边始终含着笑容,终道:“阮天德那本账册,你们之所以找不到,那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可最危险的地方,并不是阮府,而是——”
她身后手指一顿,握着簪子的手滑到身前,笑了笑,笑容里有份讽刺,略微悲凉的道:“皇宫。”
“阮天德早就将账册交给王凤仙,让她带入宫中,以策万全——王凤仙就住在阮府,可女子的闺房,你们岂会细搜?”此话说完,她垂落在腹部的双手突然动了,猛地举起,重重落下。
“兹——”的一声,是簪子刺入血肉之声。
子桑云俯下身去,蜷缩在地上,双手紧捂着腹部,鲜血通过指缝蜂拥而出,染满了囚服。
地上的女子已经开始全身痉挛,阿潜蹲下身去,看着她尚算清明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宇轻蹙,俊逸的容颜紧绷,喉咙微微动了动,清涟透彻的眸子里有几许疑惑。
子桑云一直看着他,她伸手拽了几根他滑落下来的发丝,忍痛笑道:“来之前,我本来是想,死在你手里也不错,不过后来我想,还是不要让你的手沾上我的血。”
阿潜的目光,似乎更疑惑了,子桑云笑了笑,已经勉力支撑了,她的手从发丝间滑落,最后的目光,透过阿潜,落在光线照不到的桌案一角。
那被阴影笼罩之处,用鲜红的血,写了一个杀字。
她几乎可以看见远在京都的豪门府邸,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也几乎可以看到,不久后的边关,又会有多大的一场灾难。
要死,就一起死。
即便她是得不到认可的公主又如何?史上又有哪一位公主,能让如此多的人陪葬?
子桑云的唇边,勾出了一缕诡异的笑容,而眼前渐渐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阿潜伸手掩住她空洞的双眼,他蹲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他旋身看了眼这空荡荡的屋子,又看了眼地上的人,最后看了眼她手中紧握的簪子,顿了片刻,并没有拿回来,转身离开。
出了千金居,他站在黑色大伞下,回身望着这偌大庭院,吩咐门外候着的人道:“待雨歇了,拿些桐油来,将此处焚了。”
说罢,他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去府衙。
☆、第两百二十三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阿潜到的时候,宣衡正拿着封信件坐在桌旁出神,竟连他进了门都没有一点反应。
阿潜顺势扫了眼桌面,见其上略备了些酒菜,置了两副碗筷,碗筷摆放整齐,分毫未动,显然是在等人。
这个时候等的人,自然就只有他了。
阿潜没有出声,宣衡出了会儿神后,指尖动了动,自然的侧过头来。
他漆黑的眸子由幽暗转为明亮,习惯性的浅笑道:“回来了,如何?”
夜里悠凉,阿潜携着一身风雨之气入内,让整个房间都凉了几分。
宣衡将信放在一旁,伸手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
阿潜没有拒绝,接过,饮了一口。
*辣的红娘子即刻燃了肠胃,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阿潜微吸了口气,心中舒畅了许多。
但也他只是喝了点酒,并没有动筷,便开口道:“子桑云已死。”
宣衡闻得这话,并不意外,他点点头,便不做声了,眸光有些迷蒙,看起来,竟像是心不在焉——不单对他先前还十分重视的此事心不在焉,而是好像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阿潜不免有些诧异。
这个人,可是无论何时都是轻浅从容的,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失神至此,竟都浮于表面了。
是因为那封信吗?阿潜虽有疑惑,但却只是淡淡瞟了那信一眼,并没有过于关注其上的内容。
“那本账册现今在王凤仙手里。”阿潜没有多问,只是继续道:“王凤仙在阮府,此事。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
宣衡点点头,并没在意,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又为他添了杯酒。
阿潜清冷的眸子动也不动,看着他,淡淡提醒道:“酒满了。”
见宣衡懊恼一笑。阿潜微凝了片刻。清涟的眸子看着他有些异常的神色,忽然想起方才更为诡异的那人来。
他没去碰酒杯,只是稳稳坐着。眼神清明,看着他,开口道:“子桑云除了告知我此事,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好生跟着宣世子。”
“两年内不要上京都。”
在当时。阿潜并没有追问子桑云缘由,而此刻。对宣衡,他也并没有隐瞒。
他甚至没对子桑云让他追随宣衡的话进行任何粉饰,且这话说出来,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并非表忠心,而是陈诉一句话、一个事实。
而宣衡在听闻此言时,眉尖却是轻蹙了一下。目光近乎瞬息便锐利了起来,他直直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封信。问道:“她执意要回故居,故居之中,可有什么东西?”
“空无一物。只是,她趁我不防之时,唤来了一只云雀,从雀儿腿上抽出了一卷纸条——将才那话,便是她在看过纸条后跟我说的。”阿潜神情平淡,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且当时,她状若癫狂,眼里具是快意。”
宣衡听闻,漆黑的眸子沉了沉。
子桑云乃是圣上的私生女,圣上摒弃了她,以她的性子,必然是爱之深恨之切的。而能让她在临死时如此痛快的,说不得,便是与关皇家有关的消息,且这消息,必然还对皇室不利。
再加上他刚从母亲的信中所得知的内容,这双管齐下,他便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定了。
宣衡凝眉看向阿潜,轻声问道:“还有吗?”
阿潜摇摇头,道:“再无其他。”
子桑云刻意回一趟故居,只是为了在死前得知一份消息?倘若消息不至,亦或者不如她所愿,那她回去又是为何?
阿潜说,她得知消息时形似癫狂,可见她本身也意料不到。
由此可见,她本来的目的,并不在此,她特地走这一趟,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换句话说,她一定留下了什么给她的同伴。
子桑云在德庄经营如此之久,即便左膀右臂断了,小喽啰应该还是有的,其中不乏衷心之辈。
宣衡霍然起身,道:“我再去看看。”
然而,当两人再次返回千金居时,子桑云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地上唯有一滩血迹,其他的,便是寻遍了犄角疙瘩,也一无所获。
没有丝毫线索,宣衡虽知道子桑云可能会对皇室不利,但她具体要做什么,他却是想不到,唯一能做的,无非是休书一封,让京都中人警醒着点,然后,他叫来了吕良。
吕良身子一震,瞪大了眼,诧异的道:“你让我前去边关?现在就去?为什么?我去了你这边如何是好?”
“不必担心我,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倒是父亲——”他眉宇微凝,淡红的唇抿了抿,黑眸里星光暗沉,有些担忧的道:“不知为何,得知子桑云死时的情景,我心中略为不安——子桑云是圣上的女儿,又有东楚血统,而父亲,又被圣上调往了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