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五月初四。”他回答，“不过是下午。怎么，你以为你又晕过去了？”
“是啊，我都习惯了，一觉起来，时间就过去了几个月。”我轻叹了一声。
“你最好不要习惯这个。”十二阿哥皱了下眉，“你忘了太医说过什么了？每次晕厥，对你的身体都是伤害。再有几次，你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也醒不过来，也好。”我看见十二阿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又轻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自己找死的，你放心。”
“我怎么可能放心。”他叹了口气，“一会儿太医就该到了，让他给你诊诊脉。你虽然醒了，但还是检查一下为好。”
“好。”我顿了顿，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岚槿送我回来的？”
“不是，是他们叫人告知了我，我去接你的。”十二阿哥一脸无奈，“怎么从十三弟那儿离开，不直接回家？”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唉，算了。”十二阿哥又叹了口气，“我还是不问你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这几天，我恐怕要忙一阵子，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他说着，就起身欲走，“皇上那边已经有消息给我了，我必须得去一趟，晚上我再来看你。”
“嗯，我没事，你忙你的。”我点点头，十二阿哥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我不想躺在床上，就站起身，自己披了衣服出门。可我刚踏出门口就愣住了。院子里坐着的人，怎么会是周理进和刘江他们两个？
见了我，两个人起身，一齐向我行礼：“凝姑姑金安。”
然后刘江问我：“凝姑姑，您怎么不在屋里休息了？”
“天气又不冷，总在屋里太闷了。”我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凝姑姑，我们二十几天前就来了。”周理进回答，“是皇上叫我们来的，他说我们已经是您的人，以后就一直跟着您了。”
“怎么这样？”我皱了皱眉头，“那我岂不是害你们两个丢了饭碗？”
“这是哪里的话，凝姑姑。”周理进笑着说，“实不相瞒，我们二人都觉得，在您的身边当差，比在皇上身边要好得多。”
“这话也敢说，不怕掉了脑袋。”我瞟了他们二人一眼，“也好，你们两个都在，亦瑶也在，这样咱们明日就能动身了。”
他们两个俱是一惊，周理进忙问：“凝姑姑，您要去哪里？”
“咱们不是才转了半个江山吗？自然是要把剩下半个也看了。怎么了？”
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刘江小心翼翼地问我：“凝姑姑，您这就要走？京城里的事……您都不管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悲伤地笑道：“京城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死者已矣，可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他们沉默了片刻，周理进才点点头：“是，凝姑姑，您要是定了主意，我们这就去做准备。”
“不必太过繁琐，有劳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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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二阿哥又来看我，我就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
“太医说了什么？”他却先问我这个问题。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碍。”我微笑，“正好现在天气暖和，他们几个也都在，所以，我打算越早出发越好。”
十二阿哥看了我一会儿：“你真的没事吧？”
“怎么了？你是指哪里？”我反问。
“我不相信你会不伤心，可是为什么你什么反应也没有？”他紧紧皱着眉头，“你不如还像上回那样，哭上好几天，不愿意理会任何人，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甚至生一场大病。你实在太平静了，令我心惊胆战。苏晓，你不要把难过憋在心里。”
“我不是哭过了吗，现在已经不想哭了。”我语气平静，“我没有不难过，我只是……不想哭了。”顿了顿，我又笑了，“瞧你说的，我吃得好，睡得好，也不生病，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是。”十二阿哥一字一顿，“你知道有个词，叫做行尸走肉吗？”
我怔了怔，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所以，我才要离开，新鲜的风景，或许能够使一切都慢慢好起来。留在这里，除了继续增添无法排解的悲伤，我什么都做不了。”
十二阿哥看着我，也叹息道：“苏晓，我不能左右你的人生，如果你打定了主意，我不会阻拦你。离开京城，或许真的是件好事，只是外面变数太多，你仍然要多加小心，别忘了时常给我写信，好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明天我要忙一整天，你走的时候，留张字条，或者是口信，都行。”他又叹了口气，“很抱歉，我可能没办法亲自给你送行了。”
“没关系，我们四个人呢，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我笑着说。
“嗯。”十二阿哥点点头，顿了顿，又问我，“你下次再回来，是十三年的时候吗？”
我却愣了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我跟四阿哥，可能没有那么大的情分，我也不想……再看着另一个人死去。”
“也好，那就不要回来。”十二阿哥望着我，眼中映着摇曳的烛火，“那等你玩够了，看够了，要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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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就和他们三个人一起，再次踏上了旅途。
五月的京城一片欣欣向荣，满街都是花香树影，可是在我的眼里，它们却再一次，都变成了悲凉的颜色。
那个有着世界上最温暖的笑容的男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会好好活着，看遍这世上的风景。可是，究竟要经过多么漫长的岁月，才能够消除，我心底绵延不绝的思念和悲伤？
此去经年，还真是良辰美景，都成了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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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城门，周理进仍是问我：“凝姑姑，这次您要去哪儿？”
“这次我是这么打算的。”我对着他们三个仔细描述，“北方都去过了，所以此次出行的重点是江南。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别的地方要去。我们先往南走一段，中途经过济南、泰山，然后再去洛阳和咸阳，看看古都。这之后，我要去一趟西宁。本来我想去拉萨，但是考虑到身体状况，还是算了。然后咱们从四川绕到云南，最后再去江南，找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就暂时定居在那里了。”
亦瑶惊讶地看着我：“这么详细！凝姑姑，您是什么时候考虑这些事的？”
“四年以前就这么想了。”我微笑。
刘江停了马车，十分疑惑地回头：“凝姑姑，我去过西宁，那里荒凉苦寒，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您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不是有军队吗？也总会有些人家，不是吗？”我依然微笑，“我去看看九阿哥曾经生活的地方。”
我看见他们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就又笑着说：“怎么了？现在出发，冬天之前应该能到吧？”
“凝姑姑，您的吩咐，我们自当听从，只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多一句嘴，若是惹您生气了，先请您恕罪。”周理进看着我，神情似乎有些伤感，“我知道，您心里觉得亏欠九爷，之前三年，您总是因为九爷难过。现如今，十三爷也去了，虽然……我知道您肯定也是难过的，可并不见您像往时一般悲伤。我以为，好好歹歹，您能忘了九爷，至少可以好好吃饭睡觉，可是……”
亦瑶和刘江在一旁拼命给他使眼色，我微笑着静静听他说完，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忘了他？怎么可能。从未听说悲伤能够彼此取代，恐怕只能逐渐累积罢了。”
顿了顿，我望着他们笑了笑，“不过，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睡觉的，放心吧，都会过去的。”
听我这么说，他们都沉默了。过了片刻，周理进发出了一声叹息：“刘江，咱们继续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去旅行了，下一章就是游记了~
郑谷《淮上与友人别》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一）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名胜。
我在千佛山上，仰望着金碧辉煌的大佛巨像，慈眉善目的佛祖，悲悯地注视着我，阳光刺目，我不由得失神了许久。趵突泉泉水泠泠，大明湖畔残阳如血，不知此时此刻，有没有一个叫做夏雨荷的小姑娘。九如山上的山石、树木和栈道交相辉映，耳旁是轰鸣的水声，仿佛一个人间仙境。温暖和煦的春风，更使人迷醉在这美景之中。
再次来到泰山，巍峨的山峰依旧高耸入云。我还记得，十三阿哥曾经多次随康熙来此封禅，我也曾累得半死不活地爬到山顶。十三阿哥给我削了拐杖，十阿哥也叫人来拽着我上山，康熙却满脸无奈地纵容我掉队。当时十三阿哥已经失了势，我也不是那么快乐，可现在回忆起，那年的时光，仍是多么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