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召见了几次皇子大臣之后，他在一个午后问我：“凝若，你有没有想过，朕百年之后，你想去什么地方？”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就好像在问我中午吃了什么。我却狠狠地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皇上，您不要乱说，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你慌什么，起来说话。”我只好从地上站起来，康熙叹了口气，“什么长命百岁，万寿无疆，都是骗小孩子的话。朕也敌不过岁月，最近很多事情都觉得力不从心。”
“皇上，只是因为您近日身体欠佳，才会多想。奴婢看您还年轻得很，过一段日子就会好了。”我不知道康熙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跟我说这些，只好说着安慰的话。
康熙摆了摆手：“朕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你用不着说这些话安慰朕。你平日可胆子不小，怎么这会儿不敢说了？朕又不会怪罪你。”
“皇上……您突然这么问，奴婢真的没有想过。”我轻轻叹息，“奴婢还是只想陪在皇上身边。”
“唉，也罢了。”我本以为康熙还会再追问，谁知他却作了罢，又拿起桌上的折子批复起来。我也不再出声，安静地站在一旁。
可能康熙心里是明白的，太后此次，恐怕是捱不过去了。
——————————————————————————
太后的病丝毫不见起色，康熙也终于搬去了苍震门。这回他却没将我留在乾清宫，把我也一并带了去。晚上我依然睡在康熙卧室的外间，半夜若是有什么事，他就会叫我起来。没过几天，我就开始憔悴了，不得不往脸上擦各种粉，以图尽力掩盖住我不怎么健康的脸色和黑眼圈。
这地方不比我原来的小院，十三阿哥不能再随便来串门，就算偶尔见个面，也几乎一句话都说不了。我每天都跟散了架似的，累得连饭也不想吃。我是不知道自己瘦了多少，不过就连四阿哥见了我，都会直皱眉头，看来我的状态，真是糟糕到一定地步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儿没良心，但好在时间不长。太后终是没能熬过这一年。
康熙忍着双脚的浮肿和心里的悲痛，割辫戴孝，办了丧事。这个年也在葬礼中度过，没有人再去庆祝。康熙恸哭了好些日子，一直在苍震门住了将近一个月，才终于回了乾清宫，我也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这位皇太后并不是康熙的亲生母亲，只是他的养母，但是康熙依然十分尊敬她。太后的葬礼办得极为隆重，所有的王公贵族，文武大小官员都来吊唁。康熙也是悲痛万分，直到回了宫，脸上仍是有散不去的悲伤。
康熙已经是个老人，这一点不仅他自己明白，底下的官员其实也都明白。借着太后的病逝，立储一事又被提起，几个大臣轮番上奏，而他们的人选，竟然还是废太子。已经过去了八年，难道他还想搞出什么动静？我又想起因为撞见废太子传递消息而枉死的琪瑛，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对他是半点好感也不会有了。
不过大臣们起劲，康熙倒是全然不为所动，底下的奏折，他不是拒绝就是沉默。这件事情也就渐渐不了了之，他早已经对废太子绝望了吧。
——————————————————————————
太后的灵柩终于要被送去陵墓了，我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许久没回我的屋子，我一回来就先找了水桶和抹布，清婉和亦瑶都不在，还是我自己打扫吧。
我把房间擦洗了一遍，擦到床脚，忽然发现有一个鼓鼓的东西，上面落满了灰。我一脸纳闷地把它捏出来，心里顿时一寒。
这是一个小小的布偶，胸前用针刺着一张布条，上面用满文写着字。我不认识满文，具体的内容也就无从知晓。
但这不是关键，就算我看不懂上面的字，也知道这是个诅咒别人用的布偶。原先看过那么多电视剧，这样的手段实在是俗气得不行。只是不清楚它是诅咒我的，还是诅咒别的什么人，用来陷害我的。其实我不懂满文，这件事情好几个人都能为我作证，康熙也知道，但是谨慎起见，我还是将它处理了吧。
我长叹了一口气，拿着这个小布偶走出屋子。真是想过消停日子都不行啊，才过了几个月的平静日子，恐怕又要起风了。
看来，我还真是与安宁的生活无缘哪。
这是谁做的，是清婉吗？还是亦瑶？或者是别的人？这个布偶放在这里多久了，那个人，又要什么时候才会行动？这座皇宫，终于也向我伸出了它的利爪，又或者是因为近些年，我身周的保护少了，才看见了这些，原本始终潜伏在我身边的锋牙尖齿。
我不想被扯进争斗之中，可我也不会任由他人吞噬了我。
我将布偶在院子的角落里藏好，确保它即使被发现，也只会让人怀疑到清婉和亦瑶的头上。藏好之后，我便接着回屋打扫，顺便也将屋子彻底搜查了一番，以免还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一顿折腾，可把我累得够呛。傍晚时清婉和亦瑶就回来了，我还要在这之前收拾好水桶和抹布，喘匀了气儿，以免她们起了疑心。我没跟她们提起任何一个字，我虽然从来不争名逐利，与世无争地过着，但这不意味着我就会任人宰割。巫蛊诅咒，这是古人非常忌讳的事，大阿哥就是因此受了圈禁，这罪名要是落到我头上，能不能活命都不好说了。
于是，我决定先按兵不动，等着机会，把始作俑者找出来。
转天去书房的时候，我在门缝里夹了一根头发。原来在侦探小说里学到的小伎俩，没想到竟会用在这里。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有人进了屋，我便能发觉。否则每天都要检查一遍屋子，我真是要活生生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一下《清圣祖实录》，这章主要就是记录一下太后病逝的事情。
黄庭坚《乐寿县君吕氏挽词二首》其二
剪髻宾筵盛，齐眉妇礼闲。
谓宜俱白发，忽去作青山。
大梦惊蝴蠂，何时识佩环。
哀歌行欲绝，丹旐雨斑斑。
☆、第八十一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一）
我原先还在担心，不知放布偶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有所行动。如果十三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来我这儿串门，他们往往会在屋子里等我，我夹头发的方法并不总是有用。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距离我发现布偶的日子只有不到十天，康熙就接到了上报，说是有人告发我诅咒太后，在屋子里藏了诅咒用的人偶。
那个太监禀报时，我就在康熙身边，手里还捧着几本奏折。听到来人这么说，我和康熙一齐怔了怔。
原来竟算计到太后头上去了。我在心底默默冷笑，太后尸骨未寒，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康熙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我一眼，问他：“你可是查过了？”
“回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奴才不敢擅作主张，就先来禀报，请皇上定夺。”那个太监恭敬地回话。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太监，我只与他打过几个照面，好像是哪里的总管。但我这几年很少与人走动，跟他也并没有什么交集。真正要害我的人，应该不会是他。
“既然如此，就先派人去你的住处查查，如何？”康熙转了头问我。
我听不出他的语气喜怒，但是那个人偶早就被我藏好，他们应该发现不了任何东西。我语气如常：“但凭皇上做主。”
康熙看了看我，这边魏珠却接口了：“皇上，不如就让奴才带几个人去看看？”
“你跟凝若一起在这里等着。李进朝，从你那里带几个人去搜查一下吧。”康熙语气平平，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魏珠。
我又怔了一下。康熙应该知道魏珠与九阿哥的关系，也知道九阿哥与我的关系，他不让魏珠去查，是怕他包庇我吗？康熙并不信任我，他真的觉得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是吗？
“喳。皇上若没有其他吩咐，那奴才就先告退了。”李进朝从地上起身，就要躬身退出。
“等一下。”他还没走出几步，康熙却抬手制止了他。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你随朕一起去。”康熙淡淡开口，又转头跟我和魏珠说，“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最后又看了我一眼就走了，“起驾”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的心却像窗外的寒风一样冰冷。
原来我竟从未得到过康熙的信任，他防着魏珠，还算是情有可原，可他连我根本不认识的太监也要防备。我这些年在康熙身边，虽然没有呕心沥血，但也是兢兢业业，却除了一些不知名的嫉恨，什么都没有换来吗？
“凝若。”我正在满心悲凉，魏珠却开口唤我。
“魏公公有什么事？”我怔了一下，赶忙应道。
“这事儿你怎么看？”魏珠倒是不绕弯子，一针见血地问我，“你觉得会是谁陷害你？”
他倒是不觉得我会诅咒太后。真不知康熙是怎么想的，我诅咒太后，能有什么好处？
“魏公公，不怕您笑话，这宫里头眼红奴婢的，不知有多少人，奴婢实在是无从算起。”我礼貌地回答，魏珠可能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