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诤原本的意思也不过是拖时间等乐至请的援兵抵达,如今既然对方愿意等,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打破僵局,好脾气地盯着苏青遥,一言不发。
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和平时光异常诡异。一边的聂诤脸色淡漠,看不出在想什么,看着像是在犹豫,看看又像是漠不关心,再仔细看看又似乎是有了什么决定。
另一边原本胜券在握的胡长峰,仿佛看着猜不到对方的心思,越是细看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越多,随着时间越拖越长,反而越是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就这么耗着时间,胡长峰终究再也是坐不住了,仰起头大喝一声:“聂诤,我再数三个数,若是你再不做出决定,你这娇滴滴的美人就活不下去了!”
聂诤面色依然没有改变,看不出喜怒来,胡长峰抬眼看了看苏青遥,只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眼见着聂诤像是不打算救她的模样,面露绝望之色,双手拼命抓挠着想挥开两边抓着她肩膀的人,怎奈力气不够大,只抓破了几道口子,却动摇不了分毫。
这女子的姿容着实是美好,饶是胡长峰年过半百也稍稍心神不定了片刻,没忍住再劝向聂诤道:“七公子,你看着这美人垂泪,当真不觉得心疼么?好歹你与她也算是露水姻缘,大家相识一场,这便当真忍心看着她白白死去?不过是跟太子爷认个错而已,你堂堂一个阁老,谁又能真的难为了你去?”
聂诤淡淡地抬眼,抿了抿唇,面色在晦明不定的月色中惨白如纸,只是仍旧咬着牙,一言不发。
胡长峰看着聂诤这表情,心里认定了他这是虽然心里难受,却不敢决定,不由哼了一声:
“三——”
“二——”
“一——”
聂诤的并没有变。
胡长峰恼怒地挥了挥手,觉得聂诤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打算给点颜色看看,便挥手示意副将们给苏青遥弄出点伤口来让聂诤再仔细考虑。
两名副将立刻得令,都上前一步,各自抬起刀,刀背向下像是想要敲断苏青遥的胳膊。只听见苏青遥惨叫数声:“别砍我!求求你们别动啊!”
可是这种时候,又有谁会听她的惨叫呢?
“砰——”
胡长峰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盯着那个方才还哭得令人心碎的女子。只见她刚才惊慌得神情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伸展了几下刚才被制住的四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头无奈道:
“都说了别动了,就是没人听我的。毒这种东西可不就是越是动得厉害越是发作得快?要是听了我的别乱动,指不定还能多活这么一会儿,这年头,就连好话头没有人听了。”
月光冲破竹影撒了下来,落在苏青遥带着笑的脸上,衬托得愈发姿容姣好。直到此刻,胡长峰才顺着月光看到她的指尖上有一点幽蓝的色泽。
她身旁方才两个挟持于她的副将都是保持着最后举刀的姿势摔在地上,也不知生死如何。不过看苏青遥这模样,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苏青遥缓缓走了过来,顺手拔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短刀,短刀刀身碧蓝,显然是淬了剧毒。
“青遥。”聂诤笑了笑,毫不意外地伸手执起苏青遥的另一只手,“辛苦你了。”
苏青遥笑道:“这位寺卿大人,奴家虽然并不会武,不过也没那么好对付。即便是今日死在这里,起码也拉了两条命下来,不算亏了。阿诤,你觉得今日我可还能活下去?”
聂诤笑着握紧了剑:“青遥,今日无论活不活得下去,你都不是独自一个人。”
苏青遥反握住聂诤的手:“好!”
胡长峰终于缓过神来,到这会儿他也坐不住了,一个翻身下了马,拔出剑来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聂诤没等隐卫动手就亲手格开了那剑,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颇是不屑地道:“卫尉寺卿终于肯亲自下来了?让属下冲锋陷阵,自己稳若泰山,本阁老倒是不知道卫尉寺卿如此‘身先士卒’。”
胡长峰也一把年纪,被这么个年轻人这么一激,不住地冒火,回头吼道:“大家愣着做什么!快上!不要让朝廷钦犯跑了!”
这命令刚刚下来,便听见背后有人异常惊讶地叫道:“朝廷钦犯?!天哪?哪里有朝廷钦犯?”
这一声乱入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大惊小怪和不知所云,以至于胡长峰回过头就想破口大骂,骂声刚刚出口,就卡在喉咙里,胡长峰退了一步,眯起眼睛看着蹲在一根半弯着的竹子上的不速之客。
“聂阁老,还有卫尉寺卿胡长峰大人。”许策换上纯良而亲切的笑容,“这大半夜的,诸位怎么不睡觉?在这荒山野岭里头做什么?”
胡长峰看许策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蹲在竹子上,心里想着许策也是太子的人,莫不是太子不相信他的能力还特意派许策来监视?这么一想他自然不可能给许策好脸色,老脸一板:“许阁老,臣奉太子之命前来请捉拿谋反的钦犯聂诤,还请许阁老不要阻拦。”
“太子”这两个字被胡长峰咬得极重,言下之意便是他必定会为太子办成此事,让许策自己回去。
许策状若未闻,拗过头笑嘻嘻地看着苏青遥与聂诤:“聂阁老今儿个春宵难耐,来此野外偷见美人,居然被人逮了个正着,感觉可好啊?”
虽然刚才还强撑着气势,然而聂诤背上的虚汗其实早已浸透了重重衣衫,如今见许策到了,重重地松了力道,只觉得头昏眼花,全靠着苏青遥半抱着才没有倒下去,很是勉强地笑了笑:“许阁老说笑了,夜会佳人,为人所惊扰,这感觉自然是不太好。”
许策听罢,笑得很是开怀:“哈哈哈哈!卫尉寺卿,您可听到了?惊扰了人家夜会美人,聂阁老可不大高兴。只是这位止水姑娘既不是您老人家的女儿,也不是您的小妾,你大半夜特意来此捉.奸,又是为了什么呀?”
胡长峰听着许策这话苗头不对,怎么口口声声里的意思竟是跟太子与卫尉寺都没了关系,倒是他一个糟老头子自己来讨个没趣的话了?当即也沉下脸,顾不上面子好看:“太子爷命微臣卫尉寺诸位来此带罪臣聂诤回宫,许阁老莫不是要阻拦于臣?”
他本想着以太子的名头出来,许策到底是太子这一边的人,再怎么荒诞无礼倒也不至于阻拦,谁料许策突然回头对着旁边聂诤的一名隐卫道:“这位高个子的隐卫大哥啊,本阁老进来年纪颇长,记性委实不怎么样,劳烦告知一声,按着我大越律法,如何才能动用卫尉寺?”
那隐卫面巾已经被打掉了,露出面容来,听到这个问话看得出嘴角微微上扬:“回阁老,需三阁决议、太子批准,方可动用卫尉寺。”
这句话颇有些让不精于谋划的胡长峰摸不着头脑,只听许策悠悠哉哉地看向聂诤:“那聂阁老,这三阁决议我们平日里又是如何下达的呀?”
聂诤喘了两口气才道:“自然是三位阁老两位同意才算是决议。”
许策露出迷惑的表情:“按照聂阁老所说,三阁决议需要两位阁老签名方能生效,这么想来,既然这卫尉寺已经出动,想必是我三阁之中至少有两位阁老同意了?
本阁老可未曾听说过这件事情,想来是聂阁老自己签名要捉拿自己了?”
聂诤轻轻笑了一声,斜眼看着胡长峰:“许阁老说笑了,聂某亦从未听说过此事。”
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卫尉寺丞胡长峰终于领悟了许策恐怕是临阵反水的事实,长剑调转了个方向,一下子指向了许策。
许策站起身来,身形随着脚下那根纤细的竹子轻轻左右摇摆着,居高临下,语气里的嬉笑陡然散尽,竟是刹那阴凉之极:“既然聂阁老也不知情,那我敢问一声,从什么时候开始,五寺之一的卫尉寺已经可以不借由三阁的决议便可以自行行动,而且这行动居然是围杀我三阁首辅之一的聂阁老了?”
听着胡长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许策阴冷的目光从在场所有卫尉寺士卒脸上扫过,让人不寒而栗:“如今这意思看来,五寺,莫不是想要与我三阁决裂么?”
胡长峰惊得顾不上掩饰,直言道:“许策!你这是什么混话!难道你这是要犯上作乱、背叛太子爷么!”
苏青遥听着这话笑得声音清脆,当真是如同银铃一般:“卫尉寺卿这是在说笑么?许公子堂堂一位阁老,什么时候需要效忠于人?又怎么谈得上背叛呢?”
苏青遥这么说着,聂诤也笑了笑,没说话,只觉得头昏得愈发厉害。
太子,委实是太蠢了一点。
他与许策相处这么久,从来都没弄懂许策的底线在哪里。许策帮他登基,固然是想要借着他的势力拓展许家的势力。然而这是有前提的。
这个大前提是:三阁凌驾五寺之上。
许策确实想要太子来掌大权,然而这是在三阁的控制下给太子掌权。
对许策而言,他与聂诤再如何你死我活,那是三阁的内斗,他太子统领的五寺绝对不可以插手,一旦插手,便无异于在向他们宣战。无论什么时候,三阁绝对不可以被五寺压过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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