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可是成王回来了?”声未起,却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皇帝嗓子已哑,倒似咳多了导致的喉咙哑痛,那声音沉闷,听在司空震耳朵里觉得自己的肺都似被牵扯起了疼意。
“回皇上,是臣回来了。”司空震循着声音大步走过去,单膝触地跪在榻前,身上的盔甲碰了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莫跪,莫跪……”皇帝急急道,因为说得太快导致胸腔又升起一股难压之气,“咳咳咳!将、将军……不跪!咳咳——”
司空震微有些红眼,如今凑得近了他才看清了皇帝的面貌。
不过两月功夫,一国帝王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两颊无肉,眼眶深陷,眸下青黑一片,眉宇间满是死灰,似乎真的随时会如风散去一般。
“皇上,这一跪,您便当是臣弟跪皇兄吧,”司空震沉声道,随即自行起身坐到龙榻上,给皇帝掖好被角低低道,“如今臣回来了,您忧心的事儿,臣能帮着分担一些了。”
皇帝轻轻笑,极淡极淡,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再引起连声咳嗽。
皇帝听他说完却兀自摇了摇头,动作生猛,他却死命忍着不咳。拿眼神示意司空震靠近些,想必怕隔墙有耳,司空震见此便把耳朵附了过去。
“西北如今战事纷乱,皇后是怕帝京出事、朕出事才六神无主急着将你给招回来,”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到一半抬手道,“扶朕起来,躺着说话没什么力气呢。”
一国帝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司空震曾也见过他年轻时候倨傲不羁的样子,如今却连起身都要人扶。
这便是人生,最无奈的地方。
司空震将软枕垫在皇帝背后,帮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将香炉里的熏香轻轻扇开,回身倒了一杯水才又坐到皇帝跟前。
皇帝喝了水,这才觉得比先前有精神了许多。
司空震再度将耳朵附过去,只听皇帝低低道:“朕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眼下身边也没个信任的人,所以皇后和内阁招你回来的事朕才默许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朕有两件事,只能亲自交待给你。”
司空震心脏被狠狠抽了一下,闻言收了身子,眸子里满是震惊。
皇帝此言,竟是在下……口头遗诏!
皇帝看得懂司空震眸中震惊与不解,却只淡笑着摇手,只一言:“朕不仅将你当成心腹重臣,你也是朕的胞弟啊。”
司空震神情复杂。
这一幕,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兄弟二人,便在脑海里编排过了,但真到了这一日,司空昊可以接受,司空震却接受不得。
这西庭江山,的确有他成王府的一半,但他从来不愿坐那帝王之位,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去坐那高处不胜寒的龙椅。
皇帝时日已不多,若到时西庭的天下还在,这皇位,终将落在成王府头上。
“臣一时,帝一时,”皇帝掰着司空震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跟前带,“阿震,皇兄取代你坐这位子坐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可以还给你了。”皇帝几乎贴着司空震的耳朵说出了这番话,他抓着他肩膀的手用力,眉宇间却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第一件事,朕若哪日薨了,帝京必大乱,那时你务必注意着水牢的动静,里头那人,不可不防。说到这个还有一人,便是步长安,司空祁那孽障反逆之时她便没了踪影,此二人你得放在心上。”
“第二件事……咳咳咳!”皇帝一口气说了许多,又疲得连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停下,他抓着司空震的胳膊更紧了紧,“王妃和成王府一干心腹朕都没有动,安置在后宫偏殿,只有皇后知道在哪处,你莫担心。”
他到底是他的一母所生的皇兄,软禁于宫不过是为了将他的妻子及亲信妥善照顾,既然司空璟和司空祁同时谋逆,帝京的水必已被各方搅得浑浊,他们两人安插的眼线暂时查不出来,他便只能借传言寻个理由将王妃给带进宫,毕竟现在镇关的是成王爷和成王世子,若帝京的泠兰王妃和小郡主被司空璟或者司空祁的人控制……
大军和西庭,危矣!
司空震愣,半晌将手覆上皇帝扶着他肩膀的手背,满腹话语只能化作一个字:“好。”
“可惜翎儿那丫头不知跑去了哪里,朕……有心无力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对于司空震的孩子,他一向喜爱。
司空震摇头,“皇上,您为微臣做的已经够多,翎儿那是命,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他将空着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得君主如此,他有什么理由不以身报国?
“朕后来便将成王府给封了,今日你出宫之后,趁夜再去府里将东西拿出来,这段时间便歇在宫里吧,”皇帝似累极,声音愈发低了下去,“你……可还记得那东西放在哪儿?”
司空震眸子暗了暗,如果可以,那东西……他当真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有机会拿出来!
半晌,他答:“记得。”
皇帝笑了笑,“那便好,你拿完了自己妥善收着,晚上回来朕便让皇后带你去见王妃,”他沉默须臾,才犹豫道,“此事,暂还是别跟翊儿提起了,他性子随你,太烈,到合适的时机,你再当面和他慢慢说吧。”
司空震点点头,眉宇间完全没有喜色。
皇帝也明白他的心思,这个胞弟素来没有争权夺位的想法,连带着他那个侄儿也没有。但他自己又何尝愿意坐这位子?世人都道帝王可行那随心所欲之事,恣意潇洒极了,可他们却没有细想过,坐上这位子,首先得抛弃多少?
抛弃双亲妻儿天伦之乐,每日辗转朝堂尔虞我诈。
抛弃兄弟手足十年情深,每日勾心斗角同室操戈。
抛弃一生挚爱广填后宫,每日烦扰莺燕围绕吵闹。
他似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抛弃了多少,但他第一个抛弃的,便是爱情。
“你也劳顿了那么久,叫张全喜带去沐浴一番休息休息吧,”皇帝挥挥手,兀自躺了下来,“晚间别忘了回王府去一趟。”他交待完最后一句话,竟已陷入沉睡。
司空震未再说话,只将帝王翻乱的被角重新掖好,起身再行一礼,随即大跨步无声出了屋子。
皇后还候在外头,见司空震出了来便急忙起身上前道:“王爷,皇上身子还行吗?”她虽日夜在这里守着的,但皇帝没有命令她也不能进去,所以算起来,似乎也有多日未见皇帝模样了,只见每日太医进进出出说起皇帝病重时摇头的场景,便觉心痛。
司空震微躬身道:“娘娘放心,皇上刚歇下,有臣下,必不会让皇上有事。”他这话说得极巧,一笔带过了皇后这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皇后却惨淡一笑,似也知道司空震在安慰她而已,“如此本宫先谢过王爷,帝京大乱,日后便靠王爷一人了。”
司空震却连退两步严肃道:“娘娘此言差矣!臣至多帮着皇上而已,这帝京、这西庭、这天下,靠得还是皇上,所以臣只盼着娘娘将皇上照顾好,这朝堂社稷,离不开帝君帝后。”他深深一躬,随即再不作停留,转身离开。
皇后震在当场,半晌后挂下泪两行。
皇上……该是有幸得此忠臣、得此胞弟的……
张公公张全喜候在寝宫外,司空震先去宫道将五万将士安顿进了新兵营,又寻到黑木,这才知道老何带着泠兰王妃的命令出了帝京去找小郡主了。司空震叹口气,越是多事之秋,人便越是分散,他们成王府,如今已算四分五裂。
新兵营训练已卓有成效,司空震想着明日或许可以跟皇帝提上一句,让黑木带着新兵营的将士去往西北了。
他没有跟着张公公回宫沐浴,只在新兵营坐到天黑,待月亮爬上来,才换了一身便装往早已被封门的成王府去。
成王府坐落在帝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靠近燕渡街街尾。司空震未从前门走,只绕到后巷从那侧门入。
他一身夜行衣几乎融入黑夜,如今帝京萧瑟,晚间百姓们都不曾出来活动,也就方便了他的行踪。
成王府侧门也已被封,交错贴着的白条上盖着红红的官印,司空震瞧了一会儿,伸手拿指头轻轻划开,随即无声推开门。
院内一点灯火也无,寂静冷清地恍若从未有人住过。
司空震站在院子里,一点一点扫视整座宅子。长廊那么久没人打扫,竟也瞧得出染了灰,他慢慢走过去拿手拂了拂,指尖黑色尘土厚厚,司空震两指微捻,又看那院中百花。
以前泠兰王妃无事也喜欢折腾些花花草草,初春他未出征前刚给她买来的这些植物,本来入了夏该长得很好了,如今却蔫蔫的,跟这萧败的成王府一样。
司空震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物是人非的感慨便如潮涌一般,他叹了口气,转身目标明确地往东屋走。
那东西重要,甚至重要到和玉玺有得一拼,但他当初却只将它随意丢在一堆朝臣送的贺礼之中,还是装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匣子里。
俗话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就算朕有人觊觎着那东西,料那人也想不到会被他如此随便地扔在东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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