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公。”安健远远地扬声喊道。
罗富贵站在田埂上,听到声音,扭头一看,笑道:“栓子来了,咦,喜儿怎么也来了?”
“她来扯草回去喂兔子。”安健不相信安意挖的是草药,随口给她找了个借口。
安意不想让人知道她在挖草药,安健这么说,她没纠正,默认他的说法,笑着甜甜地叫了声,“大外公。”
罗富贵笑呵呵地应着,见她走得摇摇晃晃的,怕她摔下田埂,走过把她牵了过来。
罗家的田不多,三家合起来共一百二十七亩水田,在井塘村罗氏一族中,算是中等人家。每年三家人都是一起干活的,今年的头一天轮到给罗耀祖家先犁田。罗家的男人除罗冬林四岁的幼子罗金鹏没来,其他的全部到齐,共十五人。
田不算多,又有牛拉犁,根本就是不需要这么多人,劳力过剩,安健几个小的与其说是来帮忙,还不如说是来玩泥巴的。
安意来是为了找一种叫积雪草的草药,积雪草生长在田埂和沟边湿地,又名崩大碗、乞食碗。辛,微苦,凉,能清热解毒,行气利湿,可治急性黄疸型肝炎、急性细菌性痢疾、中暑发痧等病。此草全年都可以采摘,鲜用或晒干。
“妹妹,你就这边上扯草玩,别走远了。”安健在玩耍之余,还没忘记叮咛安意。
“噢。”安意拿着小木棍,拨开田埂边的草丛,仔细寻找积雪草,嘴里小声念叨着,“匍匐草本,茎细长,节生根,叶丛生,圆肾形。”
春天是草生长的好时节,积雪草到处都是,安意欢快地挖着。挖了半篓,抬头就看到了新柳。
新柳家租种的田离罗耀祖家的田很近,新柳家没有牛,井塘村有牛的人家也不多,而且现在都要犁田播种,也不会有人把牛借给她家。
柳婶在前面拉犁,新柳的赌鬼父亲朱福财和新柳在后面扶着。不管是拉的人,还是扶的人,都很吃力。
安意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新柳,她是很辛苦劳累,也很可怜,但是辛苦劳累和可怜不能成为害人的理由。一个人要改变现状,有很多种方法,结婚也的确是条捷径,只是这条捷径不应该拿别人的生命做代价。
“妹妹,妹妹。”
安意转身,看到安健欢快地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团泥巴。
安健把那团泥巴送到安意面前,象献宝似地道:“妹妹,你看。”
安意眨眨眼睛,茫然不解,他让她看什么?
“妹妹,这是我捏的,我捏得是你,象不象?”
安意盯着那团泥巴,嘴角微微抽搐,难道在他心里,她就长成这样?脸歪七扭八,鼻子眼睛一塌糊涂,眉毛是根线,嘴巴箩筐;她要是不幸长成这样,她一定躲在家里,打死都不出门。长得丑不是错,丑成这样,还出来吓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妹妹,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不喜欢啊?”安健见安意半天不说话,怯怯地问道。
“没有,你做得很好,我喜欢。”安意为了不打击安健,只好说违心的话。
安健嘿嘿地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正午时分,罗家的女人们来送午饭。安健带着安意跟着她们一起回村,对她割的草,大家都没在意。
“啪唧”安意被一根丢在田埂上的牵牛绳绊倒,向前扑倒在地。
“喜儿。”李氏走在安意后面,赶紧上前扶起她,“摔痛了没?”
“妹妹,你嘴巴流血了。”安健回头一看,惊恐地道。
罗家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
安意张开嘴,把一颗掉落的小门牙吐到手上。
“哎哟,我们喜儿长大,换牙了。”杨氏松了口气,笑道。
☆、第三十章 初次进城
回到家里,安意把掉下来的牙齿拿给罗氏看。
“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罗氏问道。
安意龇开嘴,“上面的。”
“好,把它丢床下去吧。”罗氏笑道。
安意依言行事。
吃过午饭,安意在家里整理积雪草。
过了两日到了三月初三,依旧习俗,要用地菜煮鸡蛋吃。一早起来,罗氏道:“喜儿去那边山坡上,扯几把地菜回来。”
地菜学名荠菜,甘,凉。清热解毒,利水凉血,也是一味药。安意高兴地背着小竹篓,出去挖了大半篓回来。
罗氏笑道:“你这孩子,我让你扯几把回来,你扯这么多回来做什么?你又不喜欢吃荠菜团子。”
安意从篓子里抓了两把给她,“这是药,可以卖钱的。”
“妹妹,你掉钱眼里了,看到什么野草都说是药。”安健叹气道。
安意把头偏开,不理他,自顾自地整理草药,摊开放在筛子里。这几天阳光大,可以好好晒晒。
天公做作美,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阳光普照,罗家人在田里忙了五天,秧苗都种了下去,新柳家的田却刚犁完,罗富贵看在柳婶救安意的份上,让三个儿子过来帮忙,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把秧苗全种上了。罗光宗兄弟带着子侄,去帮其他罗家人搭把手。
农活忙完了,罗氏的屏风也绣完了,要进城去交货,顺便去看看二十多天没回来的长子。
安意早就盼着进城,把晒干的井栏边草和天胡荽,分别装进洗干净的布袋里,准备去城里的药铺探探路。想到进城要走一个半时辰的路,就有些发憷,可是为卖药换钱,就算把脚走酸,磨起泡,也坚决要进城。
罗氏看安意一脸悲壮的表情,抿着嘴直笑,提着包袱出了门,跟对面的本家婶子打了声招呼,就带她往村口去。
村口停着辆牛车,站在车边的年轻妇人看到罗氏和安意,招手道:“秋姑姑,喜儿妹妹。”
“娘,我们是坐牛车进城吗?”安意惊喜地问道。
“是啊,光年家要到城里进货,我们可以坐坐顺风车。”罗氏笑道。
罗光年在村里开了个小杂货店,每个月都会进城一趟。村民有时候会搭他的牛车进城,只是不会次次那么凑巧,能赶上顺风车。这次算安意运气好,恰巧赶上了,不用那么辛苦步行进城。
走到车边,罗氏和罗光年两口子客气地打了招呼,把安意抱上车。搭顺风车的不止罗氏母女,还有葵花母女、罗五齐两口子、新柳母女和两个妇人,加上各自带去城里卖的东西,车上十分的拥挤。
罗五齐不好意思和女人们挤在车里,坐到了罗光年的身旁。牛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新柳看到安意抱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目光微转,问道:“喜儿,你拿着什么呀?重不重?我帮你拿吧?”
安意实话不想说,假话当着罗氏的面又不好编,抿紧双唇摇摇头。
罗氏笑道:“她门牙掉了,说话漏风,这两天都不肯说话。”
安意不依地用头顶顶罗氏。
“瞧瞧,不好意思了,不让我说。”罗氏呵呵笑道。
“喜儿妹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过些天,这牙齿就长出来啦。”光年家的笑着安慰她道。
安意笑着点点头。
问话已岔开,新柳不好再追问安意拿的是什么东西了。
牛拉车慢悠悠,赶路无聊,见惯的山山水水,没有什么风景可看,两个村妇、葵花、柳婶和光年家的聊起了村里八卦。
山路凹凸不平,安意被摇得犯了困,掩嘴打了个呵欠。罗氏见状,把怀里的包袱挪开点,伸手搂住她,“早上起早了,困了是吧?来,歪在娘怀里睡一下。”
葵花啧了啧嘴,道:“柱子他娘,你把女崽养这么娇,以后可难了。”
罗氏轻轻地拍着安意,没接话。
光年家的斜葵花一眼,道:“有什么难的,等我柱子兄弟以后当了大官,多得是人家抢着娶我家喜儿妹妹呢。”
那两个村妇中的一位道:“这话说的没错,我嫁到六里桥村的妹妹,她们村里就出当官的,他的两个妹妹,好多人抢着来提亲,出嫁那天是十里红妆。”
葵花不赞同地瘪瘪嘴,但没敢再说什么,罗家的人团结,还都一毛病,那就是护短。
众人的话题转到了当官怎么威风,怎么了不起。羡慕罗氏会有个大官的儿子,将来能享福。
安意看到新柳母女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甚觉刺眼,把眼睛闭紧,眼不见心不烦。
走了一个时辰,远远地看到了城门,罗氏叫醒安意,“乖崽,起来了,到啰。”
安意其实没睡着,只是不想看到新柳母女而已,坐直身体,探头出去看,高耸的城门上写着“永州”两字。
安意的地理学得不算好,但也知道,永州位于湖南,别称竹城。
车停在了城门口,没挣钱,先花钱。进城费,大人每人三文钱,牛车五文钱,孩子不要钱。
各人付各人的进城费,罗光年赶着牛车缓缓通过通道,向左转,走了约一百米,停在路边的茶棚边,“秋姑姑,婶子们,五齐啊,你们要搭车回去,申时初就过来。”
“好。”大家答应着,下车去找地方摆摊卖东西。
罗氏带着安意去交货,红绣庄是城中较大的民间绣品店。罗氏因为手艺好,才能在这里接到活,罗夏妹和罗红梅姐妹手艺稍逊,就只能去小点的绣品店接活,工钱相对的也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