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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有女 (无痕之歌)


秦樱哭得更伤心,语带咽声恳求兄长:“四哥,你就说句话。”
秦敏也冲着儿子发话:“万般错与罪都在为父一身,跟你亲娘不干,你同她说句话,好让她安心去,不枉生养你一场。”
秦杉跪在生母床头至后半夜,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终是未吐出一言,他生怕自己出声,生母当即闭眼,总盼着她能熬过去,以后再见面时好生唤娘亲。
秦樱哭成泪人,瘫倒在宁远侯怀里,责怪兄长:“四哥,你万般不能如此狠心,姨娘也有她的苦衷,总是十月怀胎,连你一声音都听不到。”
秦敏站起身,面容疲惫,朝女婿示意,宁远侯带秦樱寻个屋子先歇下。屋中只剩父子两人,秦敏叹道:“为父明白,你心中埋怨的人不是你姨娘,而是老夫,四房没有庶出儿女,你在告诉为父,大丈夫行事本可干脆利落,不做拖累他人之事。”
秦杉摇头否认。
秦敏瞧着床上地下,阴阳两隔的母子,轻声说:“无妨,你有所报怨原在情理之中,老夫行事无愧于心,亏欠一人,保一家安宁,此债由我来偿还。你生母临终所愿,望你带着知德回西北故里,为父心中早有此意,你夫妇两人带着知德扶你生母灵柩回乡,不用再回燕京城,待孝满后,在原籍谋个差事,扎根于西北。”
秦杉面露惊讶瞧着父亲,他本性子抑郁沉闷,连日奔波辛劳,面染风霜,瞬时老了几岁。
秦敏语重心长,对儿子剖情:“非是为父偏心,只顾嫡出三房,实乃你性情不宜长留在燕京这事非之地,眼下有老夫和你几位兄长相护,无人敢寻事。将来倘若秦府有变,你的兄弟们都有妻族姻亲,唯有你,宁远侯府不会为舅兄出头得罪人,你妹妹夹在中间难为,索性你替为父守住老宅基业,也算一举两得。”
秦杉尚在思索,秦敏轻拍儿子的肩头:“好生陪陪你生母,她也是个苦命人,为父走之后,哭出来她还是能听见,才走一会的人,就在跟前瞧着你。”说完迈步出屋,经过院中柳树时,略做停顿,大步向外走去。
屋中两人,一躺一跪,一死一生,都沉默不语,秦杉把对生母的种种思念、怨恨、不满在心中默念一遍,终是伸手握住姨娘的手,轻声唤娘亲。
这一声,迟来数年,天人永隔,只让你安心离去。

☆、第75章 闲琐事

刘姨奶奶去世,在府中西边一小院内停灵七天后,四老爷夫妇带知德,十一爷秦晗起程,扶灵柩回西北,只留八爷秦时在京侍奉祖父。
正天寒乍冷,北雁南飞,屋中地龙烧起,正荣堂陈旧皆换素色,知言众姐妹都换了素衣,除了钗环,意在敬重死者。
方太君身着家常秋香色团绣禙子,头上只戴抹额,插一只珠钗,斜依在榻,望着窗外出神,未留神屋中进来人。
大太太轻手轻脚走到婆母身边,捧过茶奉上,方太君接茶瞧着是儿媳,微笑点头:“进了屋子也不吭气,该让小丫头们去忙活,你闲两日,平日里盯着旭儿媳妇就够忙的。”
大太太坐在榻边,温语回话:“太医都说旭儿媳妇胎像好,吃得好,睡得也安生,儿媳瞧着这胎准是个小子。”
方太君放下茶碗,说起曾孙带出喜气,容颜越发慈善:“小子也好,丫头也罢,都是添丁,只要顺顺当当生下头胎,以后就不用再愁。”
大太太点头,犹豫半晌终是道出来意:“四叔和六叔去了沧州,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儿媳心里没底,想讨老太太透个信。”
秦杉、秦桦兄弟两人出门,一回府正逢老姨奶奶去世,家中忙乱丧事,依着礼法律令,只庶出四房服孝守丧,大老爷几人为着兄弟情面,从衙门中回来陪在秦杉身边为庶母守灵七日,一应孙儿皆日夜轮流跪灵七日,略尽孝道。京中传为美谈,盛赞秦府家风好,手足情深。
大太太满心想问知娴与孟家的婚事,也不敢在这当头出口,好不容易灵柩出城,家中消停,她瞅个空寻婆母问个明白,求个安心。
方太君轻笑,舒展开颜:“六儿一去就是不同,孟家老太太接下信物,孟家认下这门姻亲,只等她家孙儿归家后,再上燕京提亲。”
大太太松气,又提出疑问:“合着孟家孩子不在家,不知他回来后,是否认这门亲事。”
方太君给儿媳定心说:“你把心把宽,我最清楚他家做派,应诺的事断无可能悔改,孟家孩子因友人的父亲生病,从考场出来,寻了良医去南边,今冬恐来不及上京,明春定有信儿。”
大太太这才把心放回肚里,知娴的婚事如一块大石压在她心底,后头两个妹妹都有人家,只等知娴亲事定下,眼看着翻过年五月份就及笄,若还没个信,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方太君话只说半句,把不安压在心底,孟家老太太应诺婚事不假,却说依着孙儿的意愿,暂时不想成亲,不敢耽搁秦家女儿家的青春,托秦桦传话来,让秦家适龄的女儿先行婚配。再者听秦桦描述,孟老太太身子愈发不济,恐撑不了多长时间。
方太君在心中过一遍家中众女儿,知娴一出嫁,短期再无合适的女孩许配给孟家,不是年龄过小,就是庶出身份。自己的孙女不管嫡庶都当成心头宝,外人可不会做同想,定有好事之人乱嚼舌根,指责秦府拿庶出搪塞孟家,故只有先让知娴等,也让她受委屈。
望着再不要出差错才好,五丫头自幼顺风顺水,性子娇憨天真,唯在婚事一而再、再而三起波折。
婆媳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不说话,屋外叽叽喳喳女儿家欢笑的声传来,越来越近,方太君不禁露出会心笑容。
一众女儿家怀里都抱着小白猫进到正荣堂,先向祖母请安,又捧过各自的小猫让方太君和大太太瞧。
原来秦晤为姐妹们都寻了波斯猫来养,除知言外,人手一只,外貌生得一致,只有依着脖颈系的彩绢来区分。近日满府奶猫叫声,这时放开正荣堂遍地滚着白团,毛茸茸着实可爱,方太君心中也欢喜,笑声不停。
阿福蹲在远处目含幽怨,盯着地上的小萌猫们,阿福失宠了有么有,咦,辣手摧猫的九姑娘怎么不在。
方太君也问道:“怎么不见九丫头?”
世英笑着撒娇:“外祖母一会不见九妹,就要问起,我偏不告诉你。”
方太君呵呵笑着安慰外孙女,听知静回话:“九妹的奶兄来请安,她带着奶娘去了前头,一会就过来。”
方太君因问大太太:“可是前回说起,新提拔上来的小庄头,听闻十五六岁年纪,有几分本领。”
大太太凑趣说:“正是,是个利落的孩子,生得也齐整,不曾想九丫头的奶娘是个老实人,生养出一个精明能干的儿子,真是鸡窝里飞出凤凰来。”
方太君手里抓着小奶猫抚弄,带着笑意冲着儿媳叮嘱:“她们姐妹都快到出阁的年纪,身边应该有两个能干得力的人。别的不说,管陪嫁庄子的人万不能马虎,既要忠心又要能主事。回头你盯着,把一干奶兄弟的为人底细再过一遍,心头活动、偷奸耍滑之人全剔掉。”
大太太陪笑说:“还是老太太考虑周全,马上到年下,趁着各庄头来请安见礼,儿媳在旁留神观察,决容不下心怀鬼胎的奴才跟着姑娘们出门。”
老太君颔首,对长媳赞许道:“万事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得多。”
大太太得到婆母的夸奖,连称不敢,道是方太君素日教养之功。
世英坐在旁一直凝神听着,忍不住调侃:“我坐在这里,听外祖母和大舅母互相夸奖,您二位有空也多夸赞我们几个姐妹,好让我们姐妹也能上进些。”
方太君伸手指着世英:“跟九丫头处久了,也学起她贫嘴。”
大太太也被逗笑,眼角轻扫到角落里的知娴强颜欢笑,孤单影只,如霜打花枝,抑郁不展颜。她心中叹息,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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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花厅外守着府里的粗使婆子,屋中知言带着房里的丫头婆子并奶娘,隔着花鸟透雕屏风,一位少年正跪下行礼,十五六岁的年纪,短打深蓝布衣,肩头宽阔,健壮强干,脸被晒得黝黑,手中布满老茧,眼神清亮,目光坚定。
正是知言的奶兄张大宝,现在北边庄子上当小庄头,去年秦枫清洗庄头恶霸后,经人推荐提拔上来,今天来借着请安,想接奶娘回家住几日。
知言隔着纱帘只隐约瞧见少年的的身影,语气温和唤奶兄起来:“快起来,不用做多礼,此处没外人,轮理我应该唤你一声奶哥哥。”
奶娘在旁局促不安,声带惊慌:“姑娘,使不得。”
知言拉着奶娘的手,带点撒娇:“有何不可,没人时称呼,有外人在,我晓得分寸。”
张大宝瓮声瓮气回话:“姑娘高看小的,万不敢受,大宝一个庄稼汉,成天干苦力活,不敢冒犯姑娘千金之尊。”
知言问道:“奶哥哥,可是识字?”
张大宝站在屋中并不怯场,稳稳答道:“识得几个,原先庄上请来位老秀才给几个庄头的儿子教字,小的在旁偷听过几堂课,能认得自己的名字,辨识田契花押。”
轻描淡写几句,苦涩掩在其后,普通庄奴的儿子,为学文识字,给庄头的儿子当牛做马,供其驱使,受尽冷脸嘲讽,咬牙硬挺。没纸笔,大地为纸,木棍为笔,干活闲暇时偷练苦学,只为心中憋着一口气,出人头地不再受欺侮,挺直腰杆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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