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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有女 (无痕之歌)


三人结伴同去,才进知娴院中,几个姐妹笑声如银铃直入耳,进得屋内,因烧着地龙,热气扑面,解下披风交给小丫头。西侧书房中,三房的几个女儿都在,围在书桌旁指点知娴做画。
知娴穿着惯爱的淡黄色直领镶兔毛袄,银红百折裙,面如凝玉,双眸带笑,樱桃小嘴微翘,现出两个小梨涡,娇憨可爱。
知画听得声响,抬头戏谑道:“六妹妹,妹夫可是俊俏,要从实招来,不得偷瞒一星半点。”
知静美目轻嗔,扭头坐到椅上,喊着上茶。
知画亲来拉她:“先来看画,一会子可要交待清楚,我们都等了一天。”
看几个姐妹眼巴巴盯着,知静不以理会,探头看向桌上快成的牡丹图,指着一处:“五姐,此处用色须浓一分,方能衬出层次。”
知娴边用笔蘸彩,笑说:“六妹妹,可别岔开话题,我们都不依,几个姐姐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能例外。”
知静现出扭捏之态,瞥向知言求助。
知言装傻:“我和婉表妹在她屋里说话,没瞧见沈世子和六姐姐说私房话,不过……”故意顿住话头。
几个姐姐好奇的催促:“快说,不过什么?”
知言边往门口蹭去,快语道:“六姐姐裙上系的玉佩原是一对,现只剩一只凤佩,几位姐姐不妨问六姐,龙佩去了何处。”说完三步并两步撒到外面,可巧知娴的大丫头竹心端着茶碗来,知言躲在竹心身后躲避知静来抓。
知静左扑右抓几回,拉扯竹心身子来回晃动,手中托盘茶碗溢出水,竹心急劝:“两位姑娘再闹下去,茶碗可是要泼了,烫着人如何是好。”
知静才做罢,被几个姐妹拉住轮番盘问:“沈世子长得如何”
“有多高”
“同姐姐说了什么”
知静招架不住,转移众姐妹视线,指着知娴:“五姐姐眼看也快定亲,我们都未见上岳家公子,为何不去问她。”
知画捧着茶碗,嫣笑说:“还不是五妹那位岳公子上回来,我们都没见上,五妹又不肯说,怕被人抢了去。”
知娴面上微变色,嗔怪道:“四姐得了好夫婿,成天惦记着这回事,好生没意思。”
知雅羽睫闪动,调皮地追问:“那要说什么,我与八妹她们?姐姐天天都能看得见,说一次你那位岳公子,别人又抢不去。”
知画伸出玉指戳嫡妹:“浑说”知雅挤眉弄眼不予理会。
知娴面如沉水,不作答,埋头做画,笔毫微停滞,蘸水调色,全然无半分羞喜之色。
知恬安分静静偎在姐姐身边听;知仪欲开口打趣,被知言暗拉一把,使个眼色,她也做罢。
知雅未觉察出异样,调笑凑到知娴跟前,摇身她身子撒娇:“五姐姐,你就说说呗!”
知娴把笔往桌上一摔,笔毫落到宣纸上,丹青洇散开来,一副快成的牡丹图渲染上杂色,可是废了。
知娴面带愠色瞪圆眼眼,冷冰冰地说:“日日记得情郎,我没那等闲情,有那功夫做甚不好。”
事出反常,知静捂嘴惊愕,知画在旁也觉出不妥正欲开口,知雅天性敏锐又直爽,心中有话脱口而出:“五姐姐莫不是心中另有了人,才不喜我等说出岳公子。”
知娴赤目翻脸,面色通红怒语:“岳公子,岳公子,是龙肝凤脑还是天王宝贝,七妹一心惦念他,送给你算了。”怒冲冲绕过几个姐妹,走进卧房,不知打翻何物,听见内室叮铛做响,动静非常。
知雅不料姐姐变脸,一时气结,指着知娴背影“你”跺脚说不出话。
几个姐妹都知内中有蹊跷,面面相觑,知画居长,出声圆场:“定是五妹妹画画累着了,好了,我们打扰半日功夫,也都先回,改日再来一同作画。”她走到知雅身边,眼神警告,轻拍手安慰,知雅眼圈发红咬唇忍住泪。知画轻搂妹妹。
竹心也陪笑道:“姑娘这几日总念着孔家小少爷,心绪不好,冒犯几位小姐,改天她缓过劲,再来向各位姐妹赔罪。”
知画、知静都笑说无妨,知婕与众姐妹相隔一层,更不会计较。
众人出了屋子,知雅心中犯嘀咕,出来后说出疑问:“四姐姐当时一提苏家姐夫,脸都红了,二姐姐和三姐姐都被我等时常打趣,也不见怒,五姐姐真有些怪。”
知画气妹妹口无遮拦,发怒训斥:“少说几句,没人当你不在,先回屋去,回头再来收拾你。”
知雅方才在屋中遭知娴抢白,已是受委屈,碍于情面忍住气性,她自觉未曾做错什么,连番被人发难,眼眶中盈中泪,甩着帕子,扭头快步回屋。
知画语言出口,悔之晚矣,三房这对嫡姐妹从小吵到大,知雅渐大脾性收敛许多,平日能平和相处,今天有了矛盾,追过去也是大吵,少不得惊动他人,不如改天趁妹妹气消,再去赔罪。故她望着知雅背影叹口气,并未跟去。
知婕却说:“正好,我有样东西拉在七姐屋里,趁着功夫想起来,过去取回来。”
知画忙说:“劳烦婕妹妹开解她,先替我赔个罪。”
其余几个姐妹也借机回屋,知静自回院子,三房几个庶女聚在知言房中叙话。
知仪见只剩她们三人,也说出自己的纳闷:“说来也怪,五姐姐从不愿说起岳家公子,我听六哥说过,岳家公子人品、长相都出类拨粹,她真的心里有别人?”
知言接过立冬递上的茶,故作平淡:“旁人的事少掺合,许是五姐姐被人打趣得多,心里恼了。”
知仪仔细盘算其中关节,点头应下。
知恬睁大双瞳,悄声说:“我撞见过好几次,五姐姐在园中回廊边栏杆上坐着流泪。”她从不说假话,何况对着知言,更是无一丝虚假。
知言叮嘱她两人:“听来的,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大房的事我们管不了,大伯母未必不知道五姐姐心里的曲折,都当什么也不知,以后照常相处就是,再别犯了忌讳,少提那位公子。”
知恬和知仪会意,再闲话几句,告辞回屋。
知言也在纳闷,上回在园中见知娴落泪,就觉很是蹊跷,她真的动了心,会是何人?三年间在外,姐妹们之间事务不甚了解,何况这种心事,等闲不与外道。
知言嗟叹,不论何人,依着家中教养规矩,决不允女儿动此念头。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终是笼中鸟,知娴注定要将心事付流水,但愿她能想通其中关节,不要步韩世芳后尘。
韩家根基深厚,有资本容女儿不嫁,把一个嫡女废到手里。秦家可不许,长房嫡女能允挑个轻省人家已是开恩,介时绑着上花轿也要把人嫁出去,不会让知娴一人连累众姐妹声名。
知言伸手逗弄从宁远侯府带回来的水仙,青白浅瓷盆中,一泓清水,质洁绿意深,白瓣吐蕊,冰肌玉骨,只一盆栽尔。那及得上塞外迎风挺立的胡杨,漫天黄沙,红叶绚烂,屹立千年,枯而不死,死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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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飘了两日雪珠,寒风冽人,丫头婆子紧缩脖子快步在院中行走,巴不得主子们没吩咐,能在屋中躲清闲半日。
下午闲时,方太君浅睡,知言在正荣堂次间明窗下抄着金刚经,快到年下,依着旧例,送到各处庙宇诵读,只用馆阁体,姐妹们都分抄,略表心意。
老狐狸和方太君都不甚信鬼神之说,待僧侣尼道平常,如此行径走过场,花几个银钱卖个心安罢了。
最近不能出城,燕云楼前一事,秦晖被罚,加了功课关在院中读书。秦旷次日被送到英国公身边当亲卫,英国公年底冬训,日日盘旋在西郊营忙于军务,故秦旷至今不曾回府。
知言放下笔活动手腕,准备歇一会再抄,听婆子报四爷回来,说来奇怪,秦昭这回出门一个多月,送五太太一趟往返只需十数日,不知又去了何处公干。北风朔吹,已是数九,不仅方太君念着,三太太望眼欲穿,几个姐妹心神不定盼着他早些回转。
毡帘打起,秦昭进屋先向祖母磕头请安,方太君忙命起来到眼前,心疼地说:“天寒地冻,可是辛苦你了,见了你祖父不曾。”
秦昭微笑点头:“见过了,换过衣裳才来见祖母。孙儿这回出门,守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孟御史之孙出门游学年底回家,不负祖父母之托。”
方太君颇有兴致:“哦,孟家老太太可好,去年听你说,她得了痰疾,说来比我小上几岁,当年吃苦太多,伤了根本。”
秦昭语气轻松:“好,孟老太太身子仍康健,比去年我见要精神几分,托我向祖母问好。”
方太君感叹:“近三十年没面,故人改了容颜,我们都已老朽矣。你祖父交待的事可是办妥了。”
秦昭斟酌用词:“孟老太太说旧时之约,履约之人已夭折,便已了结,不算咱们家失信,让祖父不必再执意如此。”
方太君面上带出伤感:“当初,你祖父能脱身,还赖孟御史上疏铁谏,虽是先帝并不是因他之故手下留情,终是雪中送炭,情义无价,秦家上下几十号人欠他家一个人情。孟家遭难时,咱们家远在西北不能伸以援手,只京中两个旧仆偷偷送过几回银钱衣物,几如杯水车薪。他家儿子因此身子受损,不及弱冠,药石无效不治身亡。孟家女儿原与你六叔自幼定有婚约,那么个一个机灵乖巧的小人儿经受不住抄家,受了惊吓夭折。外人虽不知晓两家婚约,几十年间跟块石头一般,压在我和你祖父心底,总不能愧欠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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