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注视着眼前之人,年过三十俨然年轻版的老狐狸,不同于秦敏稳如磐石,他身上有股忧郁的气息,倒不像是武夫,更似忧国忧民的文人。她轻点头:“侄女是见过老姨奶奶,她老人家很是亲和。”
秦杉走近知言,握了握拳终是问出:“姨娘可曾说过什么。”
知言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编出谎言,说出秦杉想听的话。就在瞬间,秦杉了然一笑,露出几分苦涩神情:“你不用为她遮掩。”
知言想了想,仍说:“老姨奶奶虽说不出口,但她心中很是挂念四叔和二姑母。”
秦杉神色微讪:“你还小不懂,姨娘她身体如何?”
知言回话:“老姨奶奶身体仍康健,听柳叶说平日用饭尚可。”不知为何知言没敢说出老人头发全白、面容苍老。
秦杉又问了许多,知言酌情说来,秦杉听完神色晦暗不明,声音带丝疲惫:“四叔叨扰你了,时辰也不早,跟你四哥先回去吧。”
知言福身,返回到秦昭身边,他正扶着马脖梳理毛,听见脚步也不回头说道:“我们走。”牵着骏马走出林子才驻足,看向知言浅笑道:“想问什么?”
知言回身看向小树林询问:“四叔何故挑在此地?”
秦昭边走边答:“父亲与几个叔父幼时每回来别院,都要到林中游玩一番,树上都有他们做的记号。”
知言咬了咬唇终于问出:“刘姨奶奶看上去比祖父都要苍老,她为何不见叔父和姑母。”
秦昭摇头,末了加一句:“顺叔说起过,当年回乡守孝祖父原欲让老姨奶奶留在原籍再嫁,只她不肯。”
知言更惊讶,十分不解。秦昭轻笑上马:“边走边说。”知言亦跟上,两人两骑并行信步由缰,任由马儿在路边吃草。
知言想起孟仲白的典故求秦昭解惑,秦昭缓缓道来事情原由:
这位孟大人名基字仲白,沧州人士,先帝年间进士出身官至左佥都御史,性情刚禀耿直素有清名,甚是欣赏秦敏才学,两人结为莫逆之交。先帝晚年昏聩,朝纲动乱,后期更是当朝庭议废太子之事,群臣拦阻不得,孟仲白撞柱死谏,留得性命投入诏狱受刑。一时朝野效仿仲白之人颇多,都在家中置棺以明己志,迫得先帝暂缓废立太子之事。后先帝逝,今上登大宝,亲从诏狱中接出孟大人,因他连番受酷刑腿脚皆断再不能入仕,赐了金银回乡养老。
无奈孟大人原存了求死之心,在狱中两年时间饱受折磨,最后落个身残几如废人,又家门突变父母早逝,女儿惊吓过度而死,唯膝下一子也是体弱多病,诸般事累积一处,终折损其心志,性情大变,忿忿于自己不能舍身求仁,更是对今上多有怨恨,与旧时故交无一亲近全都划清界线,镇日哀叹自己不能效仿前贤,咒骂世事混浊,没几年便抑郁而死。
事情真象远出人所料,知言问道:“祖父何故让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寻孟家后人。”
秦昭也疑惑:“祖父说欠他家一个人情,不是顶要紧的,但也不能失信于故人。他家现人员凋零,只余孟老太太和一个孙儿,连连派去几拨人都未曾见到孟御史之孙,听说此人也是有些傲骨不愿涉世同流合污,只孟家老太太有几分女中丈夫的气概独掌家事。”
知言并不关心这些,说出另一个疑惑:“可李御史等人为何事事以孟大人之名,来攻歼祖父。”
秦昭冷笑:“画虎不成反类犬,朝中有一等沽名钓誉之人羡孟仲白前半生刚正英名,惋叹其后半生潦倒,当成是君王无情、故交无义,想替死人讨公道,顺道为已谋清名。不过是枉替旁人做急先锋,不得善终,更是连所恨之人都分辨不清,此类人不足为惧。”
知言问:“是杜家?”
秦昭笑问:“你很是担扰祖父?”
知言点头,也担心大家的安危和自己的处境。
秦昭不以为意的说:“杜家恐也替旁人做嫁衣,况眼下他家也是麻烦缠身,先保住自身再说。”见知言不解,他接着说:“可记得四哥同你说过,杜六郎的未婚妻得急病疫了。”
知言想起这么一回事,秦昭勒马下地,伸手接过知言,把两匹马的缰绳栓到树上,方开口说道:“杨阁老本为中立,杜润为拉扰他两家结亲,为杜六郎聘杨阁老的嫡出六孙女,可惜不及成婚女方夭亡。杨阁老本欲把八小姐再许配给杜家,谁知杜润把个儿子当成奇货可居,托咱们那位司马舅舅从江南早为杜六郎物色几个人选,婉拒了杨家。杨家老头气量小,现在憋着劲找杜家麻烦。”
知言更震惊,一个堂堂内阁大学士,心胸如此狭小。
秦昭笑着解释:“外头那些文人面上风光霁月,内里不知如何肮脏不堪,气量小都是常见,更有甚者心肝都是黑的。”神情带出几分烦燥。
知言也知秦昭游历山水、初识官场,见过不少阴暗的事,以他的年龄不能消化在情理之中。老狐狸给这个孙儿身上压的担子不轻,以后三房大梁须得他挑起,八个弟妹的荣辱安危,当真不易。
秦昭默默沉思半晌,对着知言语气诚恳:“你是女儿家,外头之事无须担扰,当有父亲和兄长为你们撑起,等过两年寻个合适的人家出嫁,安安生生过日子是正经。”不是豪言壮语,逐字逐句重如允诺,坦露自己的担当,直入人心。
知言仰头瞧着秦昭,她需要感动的人更多:方太君、老狐狸,更有眼前的少年。不对,我才十岁,好几个都说起出嫁的事,难道现在就要考虑,知言撇着嘴。
秦昭了然一笑:“怎么,四哥说错了,九妹不想嫁人。”
知言木着脸,一点都不好玩,我还要享受做女儿的好时光。
秦昭哈哈大笑,解开缰绳,示意知言上马回别院。
☆、第48章 番外
刘姨奶奶眼望着大小姐知琴走出院门身形早已不见,仍是扶着门框向外看。她不知还能看见谁?不禁捂脸转身坐到炕上,听柳叶嘀咕:“大小姐送这么鲜亮的料子你老人家又用不上,这些头饰也是用过旧的。老姨奶奶,你说是她这是啥意思吗?”
刘姨奶奶看着炕上的东西低声道:“那是个好娃娃,心善的很。”
*****
十五六岁的柳叶不懂刘姨奶奶说的话,说实话这个大院里的人做事她都看不懂。
她以前不叫柳叶,名唤桃桃家在西北秦州一处乡村,邻近秦家川,小时候听说那地方出了大官了,房子盖得美气得很,人家穿得戴得都像画上的一样,顿顿都吃白面馍,她半夜做梦都被馋醒来。
桃桃长到七八岁,哥要娶媳妇,未过门的嫂子张口要一套新家俱,说要像秦家老相爷侄女出嫁的样式,愁得自己的爹妈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她爹看着院里几根榆木直叹气,哥也说他不娶了,娘直落泪。
隔壁家二蛋的姑姑在秦家川富人家里做工,回娘家来窜门听说这事上她家来,拉着桃桃看不够又问了几句话,拉着她娘回屋说了半天话。走时塞给桃桃一包点心,说明天再来。
到晚上爹娘在屋里又说又哭,临了叫桃桃进去,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二蛋他姑姑到富人屋里享福去,桃桃想着下午吃的点心香得差点没把舌头咬掉,直点头。
到了第二天早上,二蛋姑姑带着她出门,她娘赶上来塞了个小包袱说里头装着两件衣裳,二蛋姑姑夺过塞到她娘的怀里:“咱娃是去享福,还能用得上这些,嫂子你放心,我屋里是没合适的女娃了,要是有这种好事那能轮到你家桃桃。”
桃桃回头看着她娘喊道:“娘,我把昨日剩下的点心塞到你枕头底下了,记着吃。”她娘一屁股坐在院门上号啕大哭:“我的桃,不是娘狠心。”
到了村头一辆骡子架着平板车等着,二蛋姑姑带她坐上去,走到日头照在头顶,才到一处大院子外。桃桃吓得头都不敢抬,进了堂屋只是按照路上二蛋姑姑交待的跪下磕头,口称:“桃桃给刘家爷爷、奶奶磕头。”
听见有个老女人的声音:“起来到跟前,我看看。”桃桃起身走上前,那富态老太太拉着她仔细看也问了几句话:“这娃还成。”
屋里头的刘老爷对二蛋姑姑说:“这事你办得好,回头上柜上支半吊钱。给这娃娃屋里支上五吊钱送去,人家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多给上些。”二蛋姑姑笑着应下。
后来桃桃知道拿回家只有三吊钱,可给她哥娶亲打家俱盖房子下来还剩了一吊钱。彼时桃桃已衣锦回乡,自己的衣裳箱子里装着二三百两银子和首饰。
在刘家住了一阵子,进门头一天就洗澡换新衣裳,天天都吃好的,刘家老两口待她也好,慢慢地教了好些个话。这才带到秦家,刘老爷跟人称亲家:“亲家,这女娃是给我不成器的妹子挑的,你看咋样?”
上头一个长得好看的老爷爷让桃桃走上前看了两眼,“是个好娃,过两天有人上京城就带上。”
就这样,桃桃从秦家川坐上马车被送到京城,进了秦府在刘姨奶奶身边做丫环,见了没见过的,吃了没吃过的。府里又不让她干活,她只是陪着刘姨奶奶说说话、做做针线,月月还给一两银子,觉得这日子比皇宫里还要好。就是有一点不高兴,一进门老姨奶奶让她改名为柳叶,桃桃多好,这还是她娘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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