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雅不与知画同车,坐到三太太的车上,秦昭在席间吃了几杯酒觉得上头,弃马与妹妹同车。兄妹同车都未说话,知画靠着秦昭做依偎状,秦昭闭目养神。进府下车后,三太太看着长子长女有几许不满,秦昭只做无视。
三太太向方太君请过安带知雅和秦昌回自己房里,她心中何偿好受!长子离开自己快有七年,长女也快有五年,初被带走时,夜夜梦中都是这两个孩子,醒时以泪洗面。但她明白,三老爷都不敢违逆公婆,自己更无底气。只能求三老爷把幼女多留两年,也是自己疏忽,女儿被骄纵太过,若总在外头还好,府中自有规矩。以前知雅有多受宠有多肆意,往后种种反倒因此而更不堪,是应该下个狠心。
回屋后,屏退众下,对着幼女厉声道:“给我跪下。”
知雅长这么大头次见母亲这等神色,不禁懵了,看着三太太身形不动。三太太一鼓作气:“知雅,跪下,你可知今日所犯何错。”
知雅踌躇半晌,跪在地上蒲垫上,她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待自己。
三太太咬咬牙,正色道:“你在府中所受的委屈都乃家事,你外祖母家乃是外家,家事不宜外道,让人嗤笑。”
知雅抬头看着母亲,不甚明了。
三太太对着幼女不禁放柔声调:“你姐姐一心只为你好,你再若不敬她即不孝母亲。下月母亲就要回苏州,府中只你们姐妹最亲。你莫要惹她生气。”不觉间带着哭意:“你已惹老太太不喜,再与亲姐姐生分,如何让我能放心。”
知雅这下听明白,扑到三太太怀里只哭道:“我要与母亲同回苏州。”
三太太跟着女儿流泪半晌,终收敛起情绪,推开知雅冷声道:“不行,素日都是我太宠你,失了分寸。如此下去,你一个女儿家在世上那有立足之地。外头那些人捧你都是看在你父亲面上,你父亲年纪轻轻能做得了知府又因你祖父之力。雅儿,你可明白。他们都不是因你生得好看而追捧奉承,是因为你姓秦,是首辅的嫡出孙女。”
知雅泪眼朦胧,何曾听过这些话,更加不懂。
三太太看着女儿:“你只记下便是,再等些时日自会懂得。”她硬着心肠让知雅整个下午跪着思过,快用晚饭时再送她回方太君处。
总是要分别,早几天迟几天有甚差别。三太太独自坐在房中流泪,从年幼时众人都夸她生得好,比起月里的嫦娥都不差。到了说亲的年纪,凡是见过她的官家太太脸上挂着笑眼露冷意,便知人家嫌自己生得太过艳丽,没有半分贤惠的模样。眼看快到十五及笄亲事无着落,后头两位庶妹已定亲只等着自己有人家,才好出嫁,府里丫头婆子风言风语,甚至还有官媒上门道某府想纳了自己去做妾,犹如迎头一盆冰水把自己素日争强的心浇个透凉。母亲日日流泪,自己便发狠道:“大不了做姑子,也不与人做妾。”
后来跟随娘家嫂嫂出外应酬,可巧遇上当时吏部左侍郎秦敏之妻,一见自己拉着手不放,连夸生得好,又旁敲侧击几句,听闻还未许配人家,当场褪了一对上好的玉镯。数日后,官媒上门连声道喜:秦侍郎府为嫡出三爷求娶常家二姑娘。
忆起往事,常氏只觉恍然如梦。两个女儿都生得像她,养在京中首辅府总是名头要好听的多,将来婚嫁时也不必像自己这般受蹉跎。再者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女孩行事大方得体,不比自己小门小户出身倒是误了雅儿。
直到掌灯时分,有丫环进来,常氏才收泪命摆饭,只她与秦昌两人用饭。
不日,春暖花开,河道消融。常氏意欲南下,置办席面一家人都坐在一处,席间常氏体贴周到,照顾每个子女。知言只闷头吃饭,不理其它,知雅轻声啜泣,常氏未多看她一眼,还是秦昭哄着妹妹。
一时饭毕上过茶,常氏坐在上首扫视一圈众儿女,方开口:“明儿我就要回苏州,府中只剩你们姐妹兄弟。在府里你们几个要和气,若有一二嫌隙之处,总是自家姐妹莫要生分。”她又叹气:“这些年总是我的不是,对你们照顾不周。”
知言等回话:“蒙母亲恩待,不敢做他想。”
秦昭起身向三太太许诺:“儿子定会仔细照看诸弟妹,请母亲放心。”
三太太凝望长子许久,见他身量已超过自己,相貌英俊,听闻公公最喜这个孙儿。半晌,挤出笑容:“几个弟妹交给你,我最放心。但昭儿也应保重自己身体,读书练功不必太拼,你尚年幼,不急于一时。”
秦昭低头:“谢母亲关怀,儿子定爱惜身体。”
知画也向母亲承诺:“母亲放心,七妹交给我,女儿再不会跟她置气。”
三太太眼神示意知雅,知雅勉强道:“往日都是妹妹的错,多亏姐姐大度才容得下,妹妹再不会寻事惹姐姐生气。”
三太太拉着两姐妹的手合到一处:“如此甚好,你们姐妹要齐心才是。”
知言一直在和秦昌玩,厮混三个月众人都熟悉,秦昌头顶红绳扎着小揪乌发系着金铃,走起路叮铛做响,露着米粒般小白牙穿梭在哥哥姐姐之间,稚儿不知离愁,与秦晖玩得兴起咯咯笑不停。他转头抓着秦旷的玉佩玩,又摸摸知恬的裙子,再奔到知言身边看上知言的小葫芦,手揪住不放。
知言心道:你小子倒识货,这可是我的宝贝。秦昌对玉葫芦兴致勃勃,大有占为己有之势。知言伸手解下,一件身外之物,能哄弟弟开心送给他。
秦昭见之欲从幼弟手中拿回,秦昌紧紧护在身后。知言对着秦昭道:“十二弟喜欢它。”
秦昭刮刮秦昌的鼻头,抱起他坐到椅上,逗他说话,秦昌虽小吐字清晰,奶声奶气地回应着哥哥边把玩着小葫芦。
三太太见两个女儿能和解心中欣慰,转头看到两个儿子相处得宜,不禁会心一笑,大家和睦总是好。
次日三太太洒泪离府南下。众姐妹起居恢复正常,学诗书、书画、琴棋、女红等,一切照旧。
☆、第24章 风筝悟
长盛二十二年春
清晨知言起床,立冬给她梳头,片刻双髻梳好,一边各用红绳扎着南珠,立冬叮嘱:“姑娘再不可玩疯弄丢这对珠子,眼下只剩一对,再是配不齐。”
奶娘拿出几套衣服让知言挑,知言顺手指着一件樱桃红的衣裳。奶娘只留下这套,让小丫头把其它的都收起。
冬至从多宝格后书房出来,拿着一个燕子风筝:“姑娘,你要的大鸟风筝,我只找到这个。”
知言看看黑不溜秋的燕子,轻皱眉,转头对奶娘道:“奶娘,我的大鸟,上回是你收的。”
奶娘忙点头,我给姑娘找去。不多时,拿出一只五彩斑斓凤凰来。立冬“噗嗤”笑出声:“姑娘,明明是凤凰,非要说成大鸟,难怪冬至从昨儿晚上找到现在都没着落。”
知言心说,还不是因为奶娘说这是大鸟,反正我俩一个是文盲,另一个是半文盲,谁也别笑谁。
奶娘拿着风筝犯疑:“今儿出城,难不是放风筝去。”
知言:“奶娘你先拿上,到时我求四哥。”
奶娘只听自家姑娘的话,不管对错,点头应下。
知言正穿衣,帘子被掀起,知仪着一袭缃色襦裙快步进来,见得知言还在磨蹭轻跺脚:“哎呀,九妹又慢。”
知言哄她:“马上,马上就快好。”
知仪视线扫到风筝:“你带风筝做甚,每次都放不起来。”明朗的脸上挂着对知言的担忧。
大小姐,就爱揭人老底。
知仪等知言收拾齐整,两人携手出门。知恬已等在院中,看见两位姐姐,凤目波光流转,嫣然一笑。大家相伴去正荣堂,今日是上巳节,跟随兄弟们出城游玩,带着几许期待兴奋。
三月春风和煦,柳绿花红,柳絮漫天飘落。
知仪对着柳絮生出不满:“这些个柳絮好生烦人。”伸手抓住一缕放在手心吹出去。
知恬用手帕轻挥着柳絮:“柳絮尚可,只府东头吵得人心烦。”
这条街居中的阁老后代终于点头应允卖府邸,秦杜两家为争此地又起风波,临了秦家于情于理都占上风,拿下这座宅院以做扩建。这是官方声称,内里情形如何知言不清。府宅到手后去岁八月即动工,听闻东边宅院比秦府尚大上三成,知言虽无机会亲观,却是见过布舆图。建成之后,姐妹们都能各自有院落,不用再挤到一处。很是令人期待,当然如果忽视整日叮当做响及不时泛起的尘土这些扰人之处。只须再忍一月,待五房庶出的十三弟办完抓周宴,现在秦府屋舍也要做改建,知言姐妹随方太君挪到静园,大老爷及大太太带兄弟们侍奉老狐狸居住在燕京城中一处较小院落,其它几位叔伯也暂住别处,待十月初府宅建好再搬回。故二姐知棋定在年底出嫁。
三人刚迈进方太君正院,屋内传出知雅清脆的笑声,她正绘声绘色与知娴说起去年上巳出门的情形。因她俩同乘一车,半路车轴坏了而延误时辰只得打道回府。知娴笑声不停:“今年再不与七妹同车,免得又被她拖累。”
知雅伸手咯吱起知娴来,两人笑做一团。知静身子略靠后,无奈摇头。知画目不斜视坐在椅上,仿佛世事都与她无关,其实,她最在意。这对嫡姐妹关系始终不冷不热,知雅没了三太太做倚仗,胆气变小,脾气也收敛许多,不敢对着姐妹们过分使性子。又她直爽无心计,对上知娇憨爱笑的知娴,这对堂姐妹反倒关系亲密。知雅日常言行稍不当,知画立时要管,亲姐妹之间时时有口角,秦昭也头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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