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碎花的袄裤,头发今儿没盘起来,梳了一条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脑后,没有任何簪环只用一块碎花头巾裹住,很平常的打扮,村子里随处可见,却,即使如此荆钗布裙,也没遮挡住秀美,眼波流转灵气内蕴,就像一块美玉,即便混于乱石之中,依然难掩光华。
杜 子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暗暗摇头,手腕上戴着只玉镯,玉色杂乱,做工粗糙,之前她如此打扮无可厚非,毕竟家里并不富裕,今时今日,王家早已不同以往, 不说这一百多亩桃林马上就要丰收,就是扩建普惠寺跟武陵源第一期卖出的房子,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怎会连一只像样的玉镯子都买不起,可她却戴着如此粗劣的 首饰,举手便让人看到,更并没有丝毫难堪。
杜子峰从没见过碧青这样的女子,明明满腹才华,聪明灵慧,却甘心嫁一个庄稼汉子,当一辈子农妇,若之前是无奈,她如今已经拜了武陵先生为师,只要武陵先生一句话,这桩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数,更何况,她跟王大郎根本就还没圆房。
碧青见他不说话,咳嗽了一声:“杜大人……”
杜子峰回神低声道:“抱歉,实在是有些热。”
碧青从旁边拿了个粗陶碗,给他舀了半碗荷叶茶递给他:“一年里数着五六月最热,不过对于庄稼人来说,酷暑严寒都是老天爷的恩赐。”
杜子峰挑挑眉:“怎么说?”
碧青笑道:“这会儿虽热,却是庄稼长的最快的时候,热过去才有丰收的大秋,至于严寒就更重要了,冬天冷,来年才不会闹蝗灾闹瘟疫,不闹灾就是咱们庄稼人盼着的好年景了。”
杜子峰点点头:“这倒是,我曾在医书里看到这样的记载。”说着,抿了口荷叶茶,有股子荷叶的香气缭绕开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碧青身上也有股若有若无的荷香,即使两人离的并不近,也能嗅到,不免有些出神。
两人之间有短暂冷场, 碧青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杜子峰这个人并不好接触,性子冷的有些古怪,话也不多,说不了两句就冷场,碧青有些后悔过来打招呼,还不如装没看见呢,可是这么大个活人,想装看不见像话吗。
想起定山的话,遂道:“听说要给这些灾民落籍。”
杜 子峰点点头:“当初的几十户,现在已经发展到近百户了,比王家村跟临山屯加起来的人口还多,就算不落户,也已经成了一个大村子,更何况,你这安置的房子都 盖了起来,若不落户实在说不过去,故此,我上奏户部把这些灾民的户籍落在间河县,也能安身立命,不再像没根儿浮萍一般四处游荡。”
碧青愣了愣,总觉着杜子峰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凄凉,急忙摇摇头,自己想什么呢,堂堂相府公子,凄凉个屁啊。看了眼远处工地上帮忙的灾民,不禁道:“如果灾民都在别处落户安置,纵然解了深州大旱,灾民不愿回乡又当如何?”
杜子峰却笑了起来,他难得笑,加上颇有男色,这一笑碧青倒不觉愣怔一瞬才回神。
杜 子峰显然心情极好,目光一闪一闪的,显得整个人颇帅气:“深州的灾民有多少,哪里安置的完,更何况,天下间又去哪儿找第二个武陵源。”说着不由收起笑容, 目光在碧青身上一错落在远处,灼艳如霞的桃花盛景仿佛还是昨日,今儿枝头就缀满累累的果实,这一片贫瘠的荒地,在她手里转眼就变成了一片人人向往的世外桃 源。
这里是真正的桃源,这里的每个人都那么快乐,不管是盖房的还是做工的,哪怕在道边儿上捡牛粪的小子,脸上也挂着满足的笑容,杜子峰很喜欢来这里,每次来了都不想走,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会不知不觉忘却名利,忘却烦恼。
想到此,杜子峰不禁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在这片桃源里终老,该是何等造化。”
碧青笑了:“杜大人青春鼎盛前程似锦,怎会出此终老之言,再说,何用终老,若没有杜大人支持,也没有这片武陵源了,故此,大人若不嫌弃,山脚下有个院子,碧青打算送与大人,以表谢意。”
正说着,忽听崔九的声音传来:“光天化日,公然行贿,置国法于何处,杜大人,我说你怎么有事没事儿就往这儿跑呢,原来是惦记着受贿呢。”
崔九不知听了多久,这会儿忽然冒了出来,挪了板凳过来放到两人中间,一屁股坐在了上头,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儿大蜜桃,一脸不爽的看着杜子峰。
碧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跟杜大人说正事儿呢,没工夫搭理你。”
崔九气的脸色唰都沉了下来,指着碧青道:“我就说你瞅上这小白脸,打算给大郎戴绿帽子,你还不承认,今儿让我逮着了吧。”碧青没想到这小子当着杜子峰还如此胡说八道,不禁大怒,左右看看,抄起桶里的瓢就打了过去。
崔九可吃过亏,一见碧青抄家伙,扭头就跑,一边儿跑还一边儿嚷嚷:“那个,好男不跟男女斗,我是让着你,你别来劲儿啊。”嘴里这么说,脚下却跑得飞快,转眼就钻桃树林子里去了。
杜子峰愣了半天才回神儿,心里不禁想着九皇子的话,碧青看上自己了吗?如果是真的,自己当如何……
☆、第55章
六月正是冀州最热的时候,天上不见一丝儿云彩,日头没遮没拦的照下来,地里的番薯藤都热的蔫头耷拉脑的不精神,黄土道也被烤的发烫。
王大娘家的大黄狗热的不行,正在树下的阴凉里头趴着乘凉,大舌头伸出来哈哈哈的散着热气,狗眼却一错不错的盯着前头井台边儿上,捧着大桃子吃的两个小子。
小海跟陆超两个一早来的时候就摘了四个大蜜桃放到小筐里,用绳子吊在井里,这会儿上完先生的课,提上来,冰凉冰凉的,咬一口能甜死人。
桃 子大,一手拿不住,就用两手捧着,两个小子一人捧着一个大桃咔嚓咔嚓,不一会儿两个桃就进了肚儿,剩下的桃核,丢了过来,大黄狗立马扑过去,大舌头把桃核 卷进狗嘴里,不一会儿吐出来,桃核上剩下的果肉一点儿都没了,光溜溜的桃核,又被小海捡起来,拿个砖头一砸,砸开里头的桃仁丢到一边儿的笸箩里晒着。
瞄了一眼筐里剩下的两个大桃,两人对看了一眼,小海道:“我大姐说要尊师重道,胖墩儿,你说要是把这两个桃子送给刘先生,先生以后打我手板的时候,会不会轻点儿。”
陆超撇了撇嘴:“算了吧,先生的打你手板,是因为你书没背会,跟桃子有什么干系,再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以先生的性子,没准打的你更狠。”
小海顿时就蔫了,想起什么,瞪着他道:“都是你,你要是笨点儿,先生哪会每次都打我,大姐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兄弟,胖墩儿,你说你是不是我沈碧海的兄弟。”
陆超翻了个白眼:“我还不够兄弟啊,刚你背书的时候,要不是我在下头提醒,能挨先生的打吗,你看看,我的手现在还肿着呢。”说着,摊开手让小海看。
小海见他手心通红一片,不免有些愧疚,把筐里的桃子塞给他一个:“再吃个桃子,一甜就忘了疼了。”陆超也不客气,接过去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把剩下的俩桃解决了,小海就跑到树荫底下乘凉,陆超跑出去,不一会儿抱了张破席子过来,铺在地上,两人直接躺在上头,大黄狗一见有了席子,也不在地上趴着了,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凑到席子上,在两人中间趴着。
陆超有一下每一下的给大黄狗顺着毛,小海忽的侧过身看着他道:“胖墩儿,你想过将来干啥不?”
陆超摇摇头:“没想过,以前娘总说让我好好念书,将来考上状元光宗耀祖,后来娘又说让我跟着爹爹学本事。”
小海点点头:“我大姐说你爹本事大,你要是能学了你爹的本事,将来也不用愁了,总比我强。”说着叹了口气。
陆 超疑惑的看着他,在陆超看来,小海简直就是活在蜜罐里,有什么可发愁的,这一片望不到边的桃林是他家的,不远处正在盖的一栋栋宅子,也是他家的。自从来了 这里,爹爹每天都忙的不见人,可自己瞧得出来,爹爹很高兴,娘跟奶奶也不再偷着抹眼泪了,更不用天天织布绣花,自己也不会再饿肚子,家里的饭一天比一天 好,甚至,比以前爹爹在将作监当官的时候还好。上次跟着奶奶去普惠寺拜佛,自己跪在奶奶旁边儿,亲耳听见奶奶求佛祖保佑小海的大姐。
提起小海的大姐,陆超就更羡慕了,先生说小海若有他姐一分聪慧,也不至于如此,爹爹说,小海的大姐是做大事的人,奶奶跟娘说,小海的大姐是心善的好人,村子里的人私下说,小海的大姐是再世的活菩萨。
自己却觉得,小海的大姐是天下间最好的姐姐,她会做香甜的麦芽糖,会做番薯饼,还会做香香甜甜的糖糕,比自己在京城吃的都好吃,她还会陪着小海去捉树上的知了,去水塘里摸泥鳅……有时候,陆超总想要是自己也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可小海却还不满意。
陆超看着他:“你姐这么厉害,将来你想干什么不行。”
小 海眨了眨眼:“就是因为我姐太厉害了,我才不知道自己能干啥,大姐就不说了,就算二姐,我也比不上,还有我二郎哥,你知道吧,现在在京城的太学里头念书 呢,我娘说,将来二郎哥一定会当大官儿,我姐夫虽说念书不行,可武艺高强,听崔九大哥说,我姐夫骑在马上,一箭能把天上飞的大雁射下来,二姐也能帮着大姐 管账,我们这一大家子就我一个笨蛋,书念不好,账算的也不如二姐好,胖墩儿,你说我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