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念被人从后缚住双手,一时像被揪住翅膀的小鸡,两腿使劲蹬着地面,却死活挣扎不出束缚,她大声喊着“住手”,一遍又一遍,喊得嗓子都哑了,然而还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茁壮成长的小茶苗,被连根拔起,折的折、断的断,被糟蹋成狼藉一片,其实她不爱哭的,但这回还是难以遏制地流下眼泪,因为她这知道,爹爹为了培植这些“白雪仙”茶苗,付诸了极大的心血与希冀,他不仅希望能让大伙儿尝到品质精纯的“白雪仙”,更是希望他们的日子能好过起来,可现在一切都毁了,全部都毁了。
对方松手后,冷念近乎无力地瘫软在地,放空双目里,映着那一片残乱景象,姜明月笑道:“自不量力的贱蹄子,你拿什么能力来跟我争?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妄想嫁给宁哥哥?迟早有一天,宁哥哥他会娶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你不过是块可扔可弃的破石头,不信的话,咱们就走着瞧。”
空气里回荡着她连讽带刺的尖笑,冷念却恍若未闻,一直对着茶圃发呆,连姜明月何时离去的都不知道,不久,耳畔传来冷崇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们……你们这群……”
冷念惊醒,转过头,看到冷崇满面憋红,颤巍巍地用手捂着心口,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爹——”冷念惨叫。
冷崇一下子卧床不起,冷念请来大夫,说是心疾,目前需要静心调养,如果有条件,最好长期饮用人参燕窝滋补身体。
两日后,户主来找冷念,让他们尽快搬离庄子,冷念闻言皱眉:“先前不是谈妥了吗,我们也付了定金,如今期限没到,为什么要搬走?”
户主是胆小怕事之人,心急火燎道:“我哪儿知道你们与姜家有过节?姜家有钱有势,我们得罪不起啊,剩下的定金我退还给你们就是了,别再耽搁,快走快走吧。”
冷念好说歹说,户主依旧不同意,无奈下,冷念只能请他宽限几日,至少先找到合适的房子。当晚,冷念写下状书,隔日送去衙门,结果便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看来果然如姜月明所言,以她一介贫民的身份,根本告不赢的。
转眼到了逢十,因当初冷崇一心培养“白雪仙”,几乎耗费全部家当,而今茶苗全毁,平日又要给冷崇看病吃药,冷念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纪攸宁身上,起码暂且找个住处,是难不倒纪攸宁的,而且她要把姜明月的种种恶行,全部告诉对方。
她来到笔墨斋,临近晌午时分,纪攸宁总算是来了,一见着他,冷念就忍不住热泪盈眶,至少,她还有他,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她也可以坚持下去。她马上扑入他怀中,可这一回,纪攸宁并不像曾经那般,拥着她不放。
察觉到异常,冷念昂起巴掌般大的丽庞:“阿宁,怎么了?”
纪攸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眸中正蕴有纠结的痛苦,他似乎想抚摸一下她的嫣唇,但手还是由半空滑下:“小念,对不起……”
他讲话有些吃力似的,过去半晌,才开口:“我要与姜明月订亲了。”
冷念没太听明白,可能是她一时听错了:“什么意思?”
纪攸宁声音十分沙哑:“我娘她……因为我一直拒婚,说我不孝,头天晚上,她突然悬梁自裁,幸好被进来的丫鬟及时发现,这才救了过来,否则、否则就……”
听闻纪夫人悬梁自尽,冷念表情反倒平静得出奇:“那你亲眼看到了吗?”
纪攸宁摇首:“没有,可是我赶过来的时候,我娘正半昏半醒地躺在床上,脖颈上有一条清晰的红痕。我当时一瞧,心里就感到说不出的懊悔,一直以来,我娘都是如此疼我爱护我,可我却因为自己,害她伤透了心……”
“所以你相信了?”冷念有点想笑,甚至是冷笑,“也许她是故意所为,就是为了逼你心软,让你娶姜明月呢?”
纪攸宁一愣,继而肯定:“不会的,我娘她,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况且这一次,我的的确确是把她气着了,连大夫也说,不能让她再受刺激了……”
他心力憔悴地用手捂住脸:“如今我爹病着,所以我不能,不能再把我娘也气得一病不起了……”
“那我呢?”冷念努力想笑,可还是流下眼泪,用发颤的嗓音问,“阿宁,你不要我了吗?”
纪攸宁多希望他不姓纪,不是纪家的少主,这样就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小念……我没有办法……我这一生,是真的只喜欢你一个人……”
听着他的告白,冷念心中没有半分欣喜,只是觉得冷,彻头彻底的冷:“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要娶姜明月?你娶了姜明月,又如何再跟我在一起?”
纪攸宁一愣,答不出来。
冷念却轻柔地笑了:“我明白了,你今天,就是来告诉我你的选择的。”
“小念……”纪攸宁显得痛不欲生,“对不起……”
冷念已经恢复镇定,摇摇头:“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做的很对,你是纪家独子,就该孝字为大,是我一直以来让你为难了。”姜明月说她就是一块可扔可弃的石子,没料到果然一语成谶。冷念想了想,取下发髻那支并蒂莲花簪,“这簪子,你拿回去吧。”
这是她十五岁生辰,他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也用不着了。
纪攸宁愣住不动,许久许久,他才颤抖地伸手接过。
“今后,咱们不要再见面了。”至于家里发生的事,冷念认为已经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从今往后,她与纪府再无纠葛,更不会去求他们。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庄子的,就像在做着一场循环不停的噩梦,回到家后,从茶工王伞口中得知,另一名茶工张盛趁她今早不在,鬼鬼祟祟地进了冷崇的房间,随后不顾他的阻止,就卷席子逃走了。
冷念闻言,迅速奔进冷崇房里,冷崇还迷迷糊糊地睡着,而旁边的厨柜木箱被翻得乱七八糟,那被退回的定金以及值钱饰物,竟全部被张盛偷走了。
常言道,祸不单行,冷念没料到家中出了这等小人,而王伞也知道她的难处,没再要剩下的工钱,扛着包袱离开了。当晚,户主又来催促,让他们必须在五日内搬离庄子。
如今钱财被偷,父亲又急需看病吃药,一旦离开庄子,便是无家可归,而冷崇在淮州又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这一回,冷念真的感觉自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去向纪家求助,冷念试问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裴喻寒。
打听到裴府住址,翌日一大早,她便赶往北城裴府,可惜来裴府拜访通常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既无拜匣又无家婢跟随,守门的完全把她当成小家花子轰走。冷念只好暗暗躲在角落,从早等到晚,但始终不见裴喻寒出现,她一连等候多日,终于在第四天黄昏,看到一辆熟悉的雪缨华盖马车驶来,那日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家仆连忙上前搬梯,撑开十二骨青竹伞,恭敬地迎着裴喻寒慢慢走下马车。
☆、第63章 [连载]
“裴公子!”冷念只觉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她等到了,像头小鹿一样从墙角疾奔出来。
因她的乍然出现,倒把家仆们吓了一跳,三个两个地挡在裴喻寒跟前,不准她靠近。
雨虽不大,但冷念等得久了,一头青丝变得湿湿软软,发帘也紧密地黏于额肌上,衬得一双星眸又大又亮,好似养在泉水里的黑珍珠,黑得幽闪剔透,让人疑惑,或许那真就是两颗稀世罕有的玄色珍珠。
“冷姑娘?”裴喻寒认出她来,立即挥了挥手,家仆们这才让开,他主动走上前,“你怎么在这里?”
“我……”大概是太过激动,又有点紧张,冷念急促喘着气,讲话反而打起磕巴,“我、我有事……想找你……”
裴喻寒方知她是专门守在这里等自己的,问道:“很急吗?我今晚不太方便。”
其实冷念猜到他平日忙得紧,未必肯抽空见她,但此际一听,心内仍掩不住一股失落,她低垂下脑袋:“哦……是、是我一时唐突了。”
原本清亮的瞳眸,在落睫一刻变得黯然,裴喻寒想了想:“这样吧,我明日有空,我告诉你个住址,你来找我。”
冷念闻言,迅速重拾希望,点点头:“嗯!”
裴喻寒告诉她:“明日你到芍药园,找第一户人家便是。”
冷念牢牢记住,开口应道:“好,那我就不再打扰裴公子了。”
“等等。”她刚一转身,却被裴喻寒叫住,裴喻寒执过家仆手上的十二骨青竹伞,“你拿着吧,这雨看样子一会儿就要下大了。”
冷念吃惊地仰起头,他离得她很近,身量削瘦高挑,静静为她撑着伞,一对细致的凤眸似笑非笑,他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哥,这样一番举动,竟让人觉得屈尊降贵。
可能连日来经历的坎坷太多,哪怕一点点温暖,都能令她感动,冷念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还好被半空刮来的雨滴遮掩了,赶紧伸手接过:“谢谢。”
她没想到真的被裴喻寒说中,半途上,果然是下起了瓢泼大雨,当晚,她回到家,伺候完冷崇用膳吃药,亦早早上床休歇,可惜辗转难眠,她不知道明天见了裴喻寒会是怎样的情形,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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