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担心我因情误事,如果我对你用情太深,那岂不是要叫你失望了?将来在天下大局和你之间,我若选择了你,恐怕在你看来也是错的。”
公西吾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他的时间都用在运筹帷幄、操劳国事上了,不会浪费在思考这些无关紧要又根本没发生的事情上,就算真发生了也会迅速做出判断和应对。
“若是三年前我还会有这种担心,但如今你已脱胎换骨,行事有度,我相信你自有计较。”他的语调和平常一样没有起伏,和任何时候一样理智。
易姜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其实她早已发现,他也就偶尔在床上才不太理智罢了。
原本她也就是当做夫妻间的私话来逗趣着说的,公西吾这样的人,若是一下表现的太过安于现状,丝毫没有想过跑的念头,他可不会信。
两人整装梳洗完毕,当真一同出门踏青去了。
易姜也有完全放松心态对待公西吾的时候,比如此刻,穿着最普通的衣裳,与他一同走在淄水河岸。
公西吾近来渐渐会照顾人了,不过到底清冷惯了,并不会有太多额外的情绪表达。易姜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觉得这样的踏青分明就是出来走路的,不过就这样的他会叫人觉得自然舒适,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改变了就不是他了。
岸边草长莺飞,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远处河面上有人泛着舟悠闲地飘远,逆着阳光成了浮在河面上的一道剪影。也有不少达官贵人们的船只招摇而过,美人们拨鼓起歌,声音甜腻的挠人心痒。
易姜忽然问公西吾:“师兄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附近被困在机关里的事么?”
公西吾停步,转身等她走到跟前,一边与她并肩前行一边点头:“记得,我本是想看你会不会急哭的,没想到你竟然一本正经地破其机关来了。”
易姜有些惊讶:“你竟然会有这样的坏心思。”
公西吾嘴唇轻抿,露出微微的笑来:“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
易姜抬手遮着阳光远眺河面,看到他人优哉游哉,不免心生感慨:“师兄,将来若是天下大定,你想做些什么?”
公西吾摇头:“没想过,不过我倒是希望那一日能快些来。”
易姜忽然冲他神秘地挤挤眼:“你听说过皇帝么?”
“三皇五帝?”
“没错,能结束这乱世的人,自认功盖三皇五帝,就能称作皇帝。”
公西吾点头:“若真有这样的人,的确是功盖三皇五帝。”
易姜闲扯完一转头,竟然发现却狐也在,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概是觉得不便打扰,直到被她发现才趋步上前。
“没想到在此遇见公西相国和易夫人。”他恭敬地敬了一礼,今日却是着了中原士子钟爱的大袖宽衣,看起来将深刻的五官柔化了几分。
公西吾道:“我们只是出来踏青,不想惊动旁人,魏使莫要揭露了我们身份。”
却狐连连点头:“是是,方才听易夫人说到什么‘皇帝’,在下觉得甚为有趣,不知夫人可否再多说一些?”
易姜原本是低声说的,没想到竟被他给听见了,这人耳力真不是一般的好。她讪讪笑道:“我一介女流,随口胡诌罢了,魏使莫要当真。”这种话私下说说就好,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可就不妙了。
却狐也不再追问,笑道:“今日碰巧遇上二位,不该叨扰,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就请齐国扶助一事再与公西相国商议。”
公西吾点头:“本相会在府上等着魏使大驾光临。”
却狐又道:“关于如何扶住,我也拟定了一份文书,这是易夫人的提议,在下是不是先给易夫人过目一下?”
易姜立即道:“不必了,有夫君在,轮不到我一个女子插手,魏使还是给夫君看吧。”
公西吾的视线在她脸上轻轻扫过,稍作沉吟:“那就先给夫人看吧,我们夫妻,不分彼此。”
却狐仿佛丝毫没察觉二人之间一场暗波涌动,点头称是,当即与二人约好登门日期,告辞离去。
易姜笑着挽住公西吾胳膊:“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把关。”
“嗯。”公西吾近来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束,她也没有任何出格举动,他的戒心是该放一放了。将她看得太紧,她反而束手束脚,无法放手做事。
恰好过些时日朝中有春祭,公西吾心中思索,届时不妨也带上她一同前往。
踏青第二日却狐就入府拜访,公西吾入宫未归,童子应门,事先得了吩咐,便请他去后院书房见易夫人。
书房两方案席,里侧那方案前悬了垂帘,案头茶水正沸着,热气腾腾,发出咕咕的轻响。
易姜跪坐案后,鬓发油光可鉴,钗饰素淡,着一袭水青曲裾,袖口挽着,露出白嫩的一截手腕。
却狐进了门,隔着帘子见了礼。易姜请他入席就座,亲自奉了盏茶给他。
却狐连道“得罪”,自袖中取了说好的文书,双手呈上。
易姜撩开垂帘接过去,缓缓展开那卷竹简,不过一瞬便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声音微变:“这便是魏使拟定的计划?”
“是,敢问夫人有何见教?”
“太过潦草了些,魏使做事未免有些不负责任吧。”
“这……”却狐有些焦急,不顾礼仪便朝前探了探身子:“易夫人再仔细看看,在下是当真用了心的。”
门口站着的童子原本觉得他这模样在堂堂相国夫人面前有些轻浮,但见二人因公事议论的热烈,也不好插嘴,只好别开脸望着别处,当做没看到。
却狐稍稍歪了歪身子,手指透过帘子指了指竹简上的文字:“易夫人看这里,在下写的难道不够详细?”
易姜恰好瞥见他的手指,指腹粗糙,拇指上有一圈白印,应该是长期戴扳指所致,通常经常拉弓射箭的人才会习惯佩戴扳指。这不该是一个文臣的手,他很有可能是个武官。
他手所指的文字也并不是什么请求齐国出钱相助魏国脱困的详细计划,而是一封书信,里面明明白白地说了,他此番入齐本就是个幌子,本就是奉了信陵君魏无忌的命令来助她逃出齐国的。
“详细?”易姜冷哼:“就这样一份文书还想来齐国要钱,你们魏国也太不将齐国放在眼里了,还是觉得我是个女子好糊弄?”她一把卷起竹简丢入了煮茶的炭火里,险些将茶盅打翻。
却狐缩回了手,坐回原位,尴尬道:“那在下再回去重写拟定就是,还请易夫人息怒,千万莫将此事告知公西相国,否则怕是再难谈成了。”
“罢了,你重新写来让我过目,今日的事便当没有发生过。”易姜似乎消了气,朝门口的童子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魏使已经丢了大面子,到底关乎魏国颜面,他自然也不会在公西吾面前说什么了。
却狐再三道谢,起身告辞,临走时依旧是一脸尴尬,就这样垂着头一路走出了府。
☆、第66章 修养六五
晚上公西吾回来,果然问起了魏使的事。
易姜坐在铜镜前梳头,摇头叹息:“再看看吧,兴许他下次可以写出点像样的东西来。”
公西吾自屏风后换上常服出来:“说来也怪,我派人去魏国查了一下,魏王对入齐求援一事并不太上心,却狐却这般积极,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易姜梳头的手一顿,透过铜镜盯着他的脸:“居然有这样的事?”
公西吾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心里却紧张了许久。
用饭时,公西吾又对她提到了春祭的事。
每年到了暮春四月,齐国都要举行春祭。齐王和王后会亲自去临淄城外,百官要卷起衣袖裤腿跟着齐王下地耕种,贵妇们也要穿上朴素的衣裳去随王后采桑,以表示对百姓农作的重视。
据说当初齐宣王就是在钟无艳采桑的时候去见她的,后被她才华打动,不顾她容貌丑陋立其为后。以致于这春祭活动也含着些求贤若渴的意味在里面。通常每年都有几个急着施展政治抱负的士子等在田头,就等着到时拦下齐王一舒己见。
公西吾是百官之首,自然要到场,往常都是一个人去,今年他娶了亲,要带易姜出行也是应该的,何况易姜还领了下卿的官衔。
“会不会很难?”易姜搁下盛汤的铜勺,语气很担忧:“我又不会采桑,万一丢了脸,岂不是让你也失了面子?何况还有个云阳夫人在,要不我不去了吧?”
公西吾见她竟有推诿之意,先前那点担忧就再也没了,握住她的手道:“没事,做做样子罢了,何况你是下卿,作为官员也是该去的。”
“那好吧……反正还有一个月呢,我再准备准备就是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吃完饭,公西吾又去书房忙碌,易姜借口出去散步转去了少鸠的住处。
这次春祭是绝佳的机会,而消息得带给却狐,除了少鸠之外,没人可以做到了。
她交代的很迅速,说完话便立即离开,一出门却恰好撞上了裴渊。
廊下灯火昏暗,即使这样也遮掩不住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先生,天大的好事!”他激动地叫住易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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