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圣医请放尊重一点。”
衣白苏将手中零散的果仁丢在一边,“噢,刚说到哪里了?对,我救他有什么条件。”
“圣医请讲。”
“你也知道他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即便是我亲自去救他,救活的可能性也十不存一。更何况我不会救番僧,小艾的水平你若是信任,可以一试。”
“为了师父,愿意一博。”江白格来一副有心理准备的样子。
“那便好,我要三样东西。”她说,“第一,长条的布,能吸水的。”
“好说。”虽说布这种东西在这种偏远的地方还是比较昂贵的,但是这种富得流油的寺庙里,几匹布还是拿得出来的。
“第二,一个人。”
江白格来显得有些不解:“圣医要哪个人?”
衣白苏倒是耐心地冲他解释起来,但是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带着恶意:“老江白的病说起来也简单,得先把坏死的部分全部切除掉,然后植皮在坏死处,但是他身上已经没一块好皮了,所以得从别人身上剥皮给他,这个人也得有讲究……万一出现什么排异反应,就只能等死了。”
江白格来眼神明显飘忽起来,他似乎依然不动声色,但是慕艾敏锐地察觉他挺直了身体,似乎有些僵硬。
“第三。”衣白苏停顿下。
江白格来勉强弯了下僵硬的腰,恭敬地请她继续。
“不管能不能救活他,我都要你一条手臂。”衣白苏道。她口气非常随意,像是普通的医生诊治之后问人要诊金一般理所当然。
慕艾本就觉得她让他做这般的大型外科手术太恐怖,正在一边瑟瑟缩缩地听着她的条件,前两条还都挺靠谱,都是为了治病而已,但是最后一条……平白无故地要人家手臂干吗?血淋淋得多恐怖,难道跟南边那蛮子一样要把敌人的手臂风干了留作纪念?
慕艾丰富的内心吐槽没人看懂,室内依旧是一片诡异的安静。江白格来看起来不如刚刚那般僵硬,反倒一副虚脱的样子,衣白苏依旧歪歪扭扭地坐着,毫无姿容,脸上表情严肃。
“你是还记恨着我……”江白格来突然说道,他态度不如刚刚以来的那般小心翼翼地恭敬,反倒是像把脸上那层面具卸下来,如同面对多年故人一般随意。
衣白苏没有否认,她说道:“你本可以留在拈花寺,再也不回这个地方,你却要回来,你既然不肯同此地断绝关系,我便要你一条手臂。”
江白格来叹息一声,他不奇怪她不能理解自己,心底微怅,却也不解释。只躬身微微行了一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慕艾立刻扭头凑到了衣白苏身边,好奇简直写在了脸上。
·
江白格来缓缓走下台阶,冰凉的地面浸透他的双足,似乎凉到了心底,他看着远处的苍山白雪,面容沉寂,有悲凉泛起。
一直等待在拐角的小僧拎着灯过来,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呼唤他。
江白格来回过神,轻轻揉了揉额头。
——即便没人理解,他也不后悔!
与此同时,衣白苏正在和慕艾随口说起自己的异常反应:“我十岁的时候,跟师父来过这里,那时候江白格来也不过十岁左右,刚被他爹娘送来这里,他很聪明,所以被老江白一眼相中,留在了身边。”
“师父给老江白看病的时候,江白格来便招待我玩耍,我们在寺外认识了个农奴的女儿。”她陷入回忆当中,“那时候老江白因为那古怪的病而陷入了魔障,又被人挑拨,就想到了双修法,于是在附近挑选十二岁左右的处女作为他的般若女。”
慕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已经脑补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戏:哭泣的少女被强行送入了寺庙中作为般若女,如同奴隶般供一个病歪歪的色胚双修驱使。这其中那个江白格来也发挥了作用是吧?否则衣白苏也不会记恨他。说不定还是他把这个农奴女儿送上老色胚的床的。说不定农奴女还偷偷暗恋江白格来?嗯,一定是这样!
衣白苏一巴掌拍醒他:“想什么呢?!”
“诶……”
“那小姑娘是自愿的,老江白说这是奉献神灵,是光荣是幸福。”她说,“这附近的吐蕃人都非常虔诚,他们对于信仰极为忠诚。”
“然后……”
“老江白毫无好转,一怒之下就让她奉献生命,她就死了。”衣白苏简单地说道。
慕艾有些呆滞,好半天才勉强反应过来。他有些理解不了这种让你死你就死,毫无反抗地如同捆住了手脚一般,在少年的印象里,即便是最渺小的雀儿,在被人类抓住之后也会竭力挣扎地扇翅膀啊,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呢!
“之后我和师父就走了。”衣白苏继续道,“江白格来继续待在这里,在之后的六年里,老江白还能动弹的时候,他换了几十个般若女,都是十二三岁的处女。后来江白格来不堪忍受,就独自出走,靠人施舍一路去了长安。”
“可怜……”慕艾吸了吸鼻子,不知道在说谁,亦或者都有。
衣白苏看着窗外,而后她招呼慕艾:“快去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慕艾立刻垂头丧气起来。他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了,他想回去。即便整天背医书,即便朱钰天天在他耳朵边聒噪,即便每天陪着衣白苏去澶王殿下那请脉的时候,忍受着澶王从背后看她的那副痴汉脸。
慕艾哀怨地把自己丢进了被褥里。
☆、第28章 光和黑暗
王喜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他从陛下十岁起就跟在他身边,站在陛下身后经历过残酷的宫廷风波,挨过很多次刑讯逼供依,从没有踏错一步。若不是他性子太过耿直愚忠,早就可以担任内侍省总管了。虽说他职位不高,但深得陛下信任,所以地位超然,朝臣对他都不敢不敬。
身为来廓州传旨的内侍,他先去将大帐前宣读了陛下的旨意,又模板式说了几句俗套之极的场面话。朱心正和赵无涯欲宴请他,王喜直接拒绝:“咱家还有要事在身。”他态度不甚婉转,而后扭头就走没有片刻停留。
好在朱赵二人都是陛下前当差许久,早就清楚这位王内侍的脾气,不如那些年轻将领般生气他不给面子。年轻的将领在王喜走后勾头乱骂阉人,忙被两人喝住。
王喜急匆匆地穿梭在军队间的帐子里,他来这里,还要做一件陛下和娘娘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
前锋军刚和羌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遭遇战,取得了不错的胜利。军帐附近显得有些嘈杂,时不时就冒出来个裹着白布的轻伤士兵横冲直撞过来,王喜烦透了这群臭烘烘的士兵,但是又觉得他们确实不容易,便忍下了脾气。
王喜屏退一路跟来的侍从,独自进了盛熹的帐子。
盛熹正坐在桌前,抬头看他一眼,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只称呼了一句,便又安静下来,垂了眉眼,继续翻看着什么。
王喜这才信了他来之前皇后交代的那句话:殿下他可能会心情不好,若是想做傻事,千万要安抚下来。
王喜当时其实颇为质疑,但是这会儿看见殿下见了他的时候,脸上连常年带着的温暖笑意都没了,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殿下,陛下和娘娘让老奴送封家书给您。”王喜在其他人面前,都是自称咱家,因为在那些人眼里,他是陛下的贴身太监,而在陛下皇后一家子和盛熹面前,他却自称老奴,因为在这些人面前,他再怎么风光,也只是家奴而已。
王喜从怀里掏出一个贴身放着的信封,叹息一声,递给盛熹。
盛熹接过去,但是似乎没有伸手去看的意图。
“殿下?”
盛熹手指拂过那信封,他知道他的兄长和嫂嫂会说什么,根本不用拆开这个他甚至都能模拟出一份措辞微有差异但是内容大差不多的信件,所以他才会觉得心里泛起苦涩。
“本王不会自己去找她的……”盛熹干涩地说道。
王喜立刻喜形于色,连称殿下圣明。
王喜知道盛熹前些日子请求陛下赐婚。
陛下当时震惊了好半天。他对于自己这个弟弟非常关爱,每日闲暇时间都会询问弟弟今天身体好么,做了什么,开心不开心。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盛熹真要喜欢上哪个女人,他也会比自己那个对待感情略有些迟钝蠢笨的弟弟早察觉。
皇家婚姻的政治意味往往大于爱情,但是陛下却不会允许这些出现在他这个同胞弟弟身上,联姻?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足够去联姻了!根本用不上自己的亲弟弟,他只希望这个孩子能知道爱情的曼妙滋味和无边无际的幸福。
但是这个衣白苏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啊?他贴心可爱的弟弟为什么连商量的口气都没有用直接就要他赐婚?这感觉糟心透了!
皇帝陛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后陛下调查了衣白苏的身世,觉得没什么大碍,忍了酸唧唧的滋味刚准备下赐婚圣旨,结果廓州又来报:衣白苏失踪了!
皇帝陛下呵呵地按捺下心中诡异的快意,但是立刻又担心起自家弟弟来。
这才有了王喜带着一封家书亲自过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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