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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立国不过三十余年,正儿八经安定下来也不过才十余年。所以长安西边划给勋贵们用作墓葬的山头还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墨绿色的山野。
这天是十五,偶尔有些远远赶来上坟的勋贵们的车架,但是大多数都是守墓人按照家主的吩咐在随便烧些纸元宝。山间袅袅青烟不断。
衣白苏坐在墓碑前,伸出手指一笔一划地勾着墓碑上的字迹,在那个名字处停留了好久,她弯下腰,将额头抵住那个冰凉的名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是个大夫,看透生离死别。死亡只是个必将经历的过程而已,她从未害怕过,即使是穿越回来知道了君晞的死讯,她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她只是感受着过于沉重的遗憾。
她那一世死得很突然,那天早上,她方才跟君晞吵了一架,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具体是什么事情甚至她都想不起来了,她那时候怀着小归,脾气暴躁,君晞安抚她不能反倒惹得她更为厌烦,于是他罕见地斥责了她两句,就拂袖离开了家,听管家说是去给她寻找酸甜的果子当零嘴。
那天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她死掉的时候,身边只有沈朝之,她将自己的玉坠挂在了那个虚弱得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孩子身上,又吩咐沈朝之来感受她的死脉,将能教的最后一些东西教给了他,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只能听见沈朝之压抑的哭泣声,隐约好像有君晞在唤她的名字,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而后她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十年来她常常在想,如果那时候她还有机会向君晞说一句对不起,不用说太多话,只用因为早上糟糕的态度向他道歉,甚至他根本不用去原谅她,她就会安然地离开。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次任性就是死别。虽说生死各安天命,但是每每想起这种离别方式,总会觉得追悔莫及。
“相公……”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他不会再答应她了,也不会回头笑着再唤一声苏苏。
她直起身子,用手指拂掉他墓碑上的掉落的青松细细的针叶,转身慢慢离去。
她离开不久,君侯家墓外的草蒿子里古怪地颤了颤,而后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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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衣白苏在家里教慕艾,这个孩子很聪明,教起来很轻松,只是很明显实践不足,书本上背得太多,但是见识太少。
她正想着带他哪里试炼一番,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衣白苏跟随哑女前去,只见门前立着两人,皆是熟人,一个是太医院白发白须的徐南太医,正慢吞吞地捋着胡子,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衣白苏,而另外一人,则是太医院那位监管人事的陈医官。
衣白苏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一群太监宫女,心中琢磨了下,而后询问:“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陈医官怜悯地看她一眼,叹息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个黄色的卷轴:“医女衣白苏接旨——”
衣白苏愣住。
她茫然地跪下接旨,脑子飞快旋转起来。对了,她请辞的那天碰到了皇后,而后直接被关进了黑牢里,手续都没有办完,所以名义上她还是太医院的医女……
此时此刻,陈医官已经宣读完毕,衣白苏伸手接过,无奈叹息一声。
陛下决定出兵吐谷浑,彻底灭掉羌人一族,顺便震慑西南蠢蠢欲动的吐蕃。而允王重病,不便监军,陛下只能派上了自己的亲弟弟。
衣白苏这次的责任,就是照顾他的亲弟弟,那位娇弱尊贵的澶王殿下。日日请脉,保证殿下他身体安康。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衣白苏又干回了穿越来的时候的老本行,众人眼中低贱可怜的——随军军医。
☆、第18章 君归日常
太学。
夫子授课结束,让学子们自己背书温习,排行老三的皇子殿下拿书卷遮住脸,压低声音偷偷喊道:“乌龟,乌龟!”
君归瞧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记住了书上最后一句话,这才问道:“怎么了?”
“唐大个家里弄了两个昆仑奴,显摆了好些日子了,我们今天也去瞧瞧新鲜吧!”三殿下欢喜道。
君归觉得无趣,不想凑那热闹,刚要拒绝,可转眼又想起衣白苏曾经给他说过的东西,想验证一番,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唐大个是宿国公唐猛家里的最小的儿子,宿国公常年在外征战,家中母亲对他宠得不得了,常常长安城有个什么新鲜玩意,连太子殿下还没见识过的,他就能提前搜罗到了府里,可谓长安城第一大纨绔。
昆仑奴在长安也是个新鲜玩意,据说是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模样古怪,力大无比,三殿下本想也撺掇着太子哥哥去买个回来,结果太子哥哥将他训斥一遭,他没办法,只能去那唐大个那里满足好奇心。
唐大个得意洋洋地在前边带路,君归和三殿下都是他家里的常客,三人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他母亲也很亲近他们,所以可以自由出入国公府内宅也不必避讳。
那两个昆仑奴正在马厩里修修补补,见三人过来,赶紧跪在了地上。
“会说官话吗?”君归问道。
唐大个赶紧摇手:“卖他们的是个蜀中人,教过他们两句咱们的话,可惜这是俩蠢货,旁的学得乱七八糟,就一句仙人板板用得溜熟。”
三殿下蹲下身看新鲜:“哟,真是黑,比你爹还黑啊。”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
“你们那里来的?。”君归询问他们。
“海……海外边,远——”唐大个说的不错,这昆仑奴果然一口古怪的蜀中口音。
君归又问了些地貌人情,三殿下和唐大个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乌龟,问清楚没?”
“估计是室利佛逝附近的,被人抓来当奴隶卖了。”君归道。
“什么是里……”
“梵语,意思是光荣胜利。你俩这文盲跟你们说也不懂。”
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昆仑奴听见君归的话,突然眼睛一亮,拉着他的下摆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君归听不懂,连连皱眉,唐大个一脚把那奴隶踹开。
“乌龟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那长安这些昆仑奴都是那什么‘是里是’的地方来的。”
君归看够,转身就准备走,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没什么不同,“长安的昆仑奴有的海贼从东南的海外抓回来的,有的是波斯人从最西边的那块大陆贩过来的,不一样。”
唐大个顿时一阵气恼:“哎,那王八犊子给我说是昆仑山伺候仙人的,买回来图个吉利,真是……”
君归看他一眼,摇摇头:“你小子长点心吧,长安城那些奸商都知道你人傻钱多,天天算计着骗你,那昆仑山上哪有仙人,净是雪而已。”
“怎么可能?元始天尊的玉虚宫,西王母的金台,玉楼,丹房……”
“都没有,全是雪,连人烟没有,只能偶尔见一只鹰飞过去。”
这次连三殿下都有点不信了:“乌龟你从哪知道的?”
君归突然迟疑了下,信口胡诌道:“我娘留下的书里说的。”
两人对视一眼,听见君归娘亲的名字,立刻信了大半:“什么书?借兄弟看看呗。”
“我娘的书,不借,谁知道你一高兴给你娘送去了还能不能还给我。”
三殿下摸摸鼻子。他娘有着贤淑温柔的面孔,内里却是十足十的霸道土匪性子,外人只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大方,只有亲近的这一小圈亲戚朋友知道那是多么难惹的一只金凤凰。年幼时候看着心中完美娘亲的形象崩塌的时候,他也崩溃过,如今崩着崩着早就习惯了。
三殿下岔开话题:“大个,你爹走了?”
“昨天就走了。”
“我皇叔今天才走。”他想起自家皇叔,不由地纠结了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八卦兮兮道,“父皇不放心皇叔的身体,要他带着太医院的徐老头过去,结果皇叔非要长安一个女大夫,父皇说人家是自由身,不好强求,让皇叔自己去问,结果皇叔竟然说不给他就去抢,最后还是我母后打了个圆场,说她去办妥。”
“可怜的大夫……”君归道。
“可怜的大夫……”唐大个重复。
落在皇后娘娘手里的人都得脱层皮。
三殿下一人踹他们一脚,黑他母后是他这俩损友的日常,不过没什么恶意就是,若是外人说母后一句坏话,他们俩只会比谁都生气。三殿下踹得两个损友东倒西歪,这才道:“你们就不觉得古怪?我皇叔性子暖,见谁都带笑,人又心善。他那性格竟然说去抢人?”
“前段时间不是才说澶王殿下他强抢民女。”唐大个道。
“那是谣传!”三殿下立刻为自家皇叔洗白,看模样比为自家母后洗白都要积极。
君归随口问了一句:“那女大夫是谁?”
“给我妹妹治病那个,跟你娘一个姓,叫什么苏……”三殿下挠挠头,艰难地回忆。
君归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愣了片刻,扭头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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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元十四年夏末。
秦帝任命宿国公唐猛为行军大总管,朱心正、赵无涯为行军总管,澶王盛熹为监军,大举征伐蠢蠢欲动的白兰羌与吐谷浑。军队自九月底起陆续开赴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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