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答应一声,不等那婆子说话,已经招手叫过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把婆子推了出去。
“阿娘……”
“阿娘不会有事的,有二叔在,阿娘怎么会有事呢?”李思浅将玉姐儿抱到炕上,吩咐金橙摆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汤点心,拿过一碟子蜜饯笑道:“你尝尝这个,上回那个你说太甜,这回用了槐花蜜,看看是不是好些。”
玉姐儿看看那碟蜜饯,摇了摇头,固执的看着李思浅,“阿娘!”
“玉姐儿,我问你,阿娘有没有跟你说过,谁对你们娘俩最好,谁跟你们娘俩最亲?”
“是二叔,没有二婶。”玉姐儿声调怯怯。
“对啊,二叔是对你和你阿娘最好的人,那你说,他会做对你不好的事吗?”李思浅只当没听见后面半句‘没有二婶’。
“不会。”想了好一会儿,玉姐儿声音比刚才略高。
“你阿娘病了,这你知道吧?”
玉姐儿点了点头。
“那玉姐儿是希望阿娘长长久久的陪着玉姐儿呢,还是一两年后阿娘象阿爹那样没了?”
一句话差点把玉姐儿吓哭,“要阿娘……长长久久……”
“那玉姐儿就要懂事了,阿娘的病很重,医生说了,她的病在京城治不好,得挪到城外寺里,天天听着佛经,清清静静的将养,这样才有可能治好,不然的话,那就治不好了。”
玉姐儿吓的脸又白了,“玉儿……要陪着阿娘。”
“玉儿,阿娘平时是说她病着都是因为要照顾玉姐儿操心累的,还是说,玉姐儿长大了,能照顾阿娘了?”
“阿娘照顾玉儿累的。”玉姐儿一脸愧惭。
“那你一定要跟在阿娘身边,是照顾阿娘呢,还是想继续累阿娘,让阿娘这病好不了啊?”
“不是!玉儿是想照顾阿娘,玉儿不……累阿娘……”玉姐儿绞着手,纠结的大哭起来。
“好玉儿。”李思浅忙搂住她哄。
唉,她这都十一了,还什么都不懂任人哄骗,自己象她这么大时,已经在寿春城混的威风凛凛,打遍全城无敌手了!
“二叔是为了你好,要不,这样吧,你跟着二婶学着怎么照顾人,等你学会了,嗯,婶婶觉得你学的可以了,那时候你就能跟你二叔说,去照顾你阿娘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玉姐儿眼泪汪汪的纠结了好半天,勉勉强强点了下头。
姚世子妃久病不愈,被送到城外觉明庵静养,几年后,悄无声息的死在庵里,直接葬在了庵后的荒山上。
几天后,端木莲生就请了大老爷端木敏等人过府,三兄弟心平气和的分了家,官家赏了座府邸给端木莲生,隔天,李思浅就带着玉姐儿搬了家。
端木明节和熊三奶奶都病着,熊大学士却突兀的插了手,打发熊三奶奶的阿娘和兄嫂过府,在端木莲生搬走后隔天,把两人挪进了端木明节分得的一座五进小院。
父丧母亡,分成三处的端木家三兄弟都要闭门守孝,端木莲生一来是武职,二来,他领着南军统领一职,这丁忧是不能了,忙过百日,端木莲生就照常上朝了。
小高三月里成了亲,遵大长公主的严令,本该热闹喧天的亲事低调到几乎到京城百姓几乎没看到什么热闹,年青的高王爷就把王妃娶回家了。
李思浅守孝不能外出,小高和姚章慧就上门来看她了。
姚章慧拉着李思浅去看她的新宅子新园子,进了园子,见四下无人,低低道:“有几件事想问问你,一来是老祖宗的交待,二来,我也不放心,大姐姐究竟怎么了?怎么呼哧巴拉的就送到城外去了,还是觉明庵,老祖宗说那不是个好地方,到底出什么事了?”
“世子的死,世子妃也担着干系,二爷才刚知道。”李思浅低着头走了十几步,才含糊了一句。
“真让老祖宗猜中了!”姚章慧抚掌感叹,“老祖宗说,依二爷的脾气,只要大姐姐没对不起先世子和玉姐儿,他就绝不会委屈她,果真是这样!”
“老祖宗身子怎么样?前儿听二嫂说,看着脸色不大好。”李思浅转开话题。
“唉,不光是脸色不好,这小半年,老祖宗一直不怎么好,夜里睡不沉,盗汗,前一阵子又添了头晕目眩的毛病儿,胃口也不好,吃的只有从前的一半,人瘦了很多。”一提大长公主的身体,姚章慧顿时愁容满面。
“太医怎么说?”
“能怎么说,每回都说没大碍,问急了,就说上了年纪,这些都是要经历的事。”
李思浅听的心凉,上了年纪,经历了疾病,下面就要经历死亡了!
“也别光指着太医院,外面的好大夫更多。”
“上个月你外翁荐了位宗先生,细细诊了大半天,说太医诊的极好,药方也极好。”姚章慧连叹了好几口气,她也知道,老祖宗这一趟只怕是大限到了。
李思浅呆呆的站着,突然悲从心来,老祖宗要走了,外翁有一天也会走,一想到外翁会走,李思浅顿时心如刀绞,扶着棵树,垂着头泪如雨下。
靖海王府,林明月送走婆子,慢慢挪回屋里。
屋里,靖木睛还睡着,林明月摸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呆怔怔望着窗户出神,翁翁要见官家,让寻三哥想办法,可三哥……
还是听翁翁的安排,若是翁翁能翻了案出来……表哥已经没了……就算表哥没了,宫里有姑母,翁翁若能翻了案,自己至少不必寄人篱下!
林明月站起来,吩咐婆子备车,她要去看望三哥和三嫂。
第209章 反击
四月底,大长公主在一个晴朗的夜晚,长睡没再醒。
官家听内侍禀完,眼一黑就晕了过去,又病倒了。直到五月中,大长公主三七那天,官家才算健复,不顾劝阻,到常山王府亲祭了姑母,痛快哭了一场,这才上车回禁中。
车子在殿前司拱卫下,沿着长街缓缓而行,官家透过绡纱帘,看着外面慢慢往后移过的白墙青瓦,心里一片苍凉,二哥儿走了,姑母也走了……
“那是林家后园,从前以雅致闻名京城。”垂手半跪在车厢一角的内侍掂量着官家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林家?”官家正怔怔的出神,他伤心太过,反应有些迟钝。
“就是从前林相公的府邸。”内侍更加小心,“听说林公也病了,跟大长公主病情差不多。”
“噢。”官家干巴巴‘噢’了一声,还是怔怔的看着窗外。
内侍眼里全是失望,错过这次机会,下次的机会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绕过去看看。”就在内侍已经失望死心时,官家突兀的开了口,内侍压住心底的狂喜,轻轻应了一声,探头吩咐了下去。
林相公头发已经全白了,蓬乱的绾在头顶,面容青黄干瘦,身上的夏布夹衣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从前的相爷风采半分不见,如今的他,走在街上,和那些一辈子活在最底层的老者没有任何分别。
只除了那双眸子,依旧亮的出奇。
官家负手而立,静静看着俯身跪在地上的林相公,好半天才缓步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起来吧,朕的姑母走了,你倒还活着,果然是祸害活千年。”
“陛下,”林相公声音里只有卑弱臣伏,“罪臣活不了几天了,罪臣早该死了,能强撑至今,只因为盼着再见陛下一面,罪臣……只想再见陛下一面,就能安心去了。”
林相公跪伏在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官家听的心里凄惶,恻然鼻酸。
“你这个老货负了朕,罪该万死!见了朕又能如何?还想求朕饶了你不成?”
“罪臣不敢、也不想求陛下饶恕,罪臣没脸求陛下的宽恕。”林相公仰起头,满眼孺慕的看着官家,“陛下,罪臣昨天又梦到初见陛下那天的情景,陛下问臣:想做什么样的臣子?臣说,愿效先贤,伴名君做能臣,可罪臣负了陛下!每念及至,罪臣痛彻心骨,夜不能眠,罪臣不敢求陛下宽恕,罪臣没脸……没那个脸面!”
“你能如此,也算长进了。”官家的声音柔和多了。
“陛下,二爷冤枉,臣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二爷,罪臣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林相公重重捶着自己的胸口,再次老泪纵横,“是罪臣,二爷为国,罪臣却是满怀私念,一心想借着粮草的事逼迫太子,却落入了人家的圈套,害死了二爷!二爷!我对不起你!怎么不让我死!怎么不是我死啊!”
林相公放声痛哭。
听他提到二皇子,官家更加怆然,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死者已逝。”官家喃喃道,更象是在安慰自己。
“陛下一定保护自己,护好太子,请陛下护好太子,远离端木华,远离……”林相公猛然抬头,声音决绝凄厉,听的官家毛骨悚然,登时就怒了,“到如今你还敢污蔑他人?”
“罪臣不敢,陛下,罪臣将死之人,二爷又死了,罪臣早已万念俱灰,污蔑?陛下,罪臣如今这样,早就没了从前的机心,罪臣快死了,罪臣只是担心陛下,担心太子,二爷活着时唯愿陛下安康喜乐,罪臣也只愿陛下好,罪臣之罪,万死不足以抵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