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如妈妈叫来。”半晌,他朝候在门外的婢子道。
待婢子退了下去书房再次安静下来,沈四老爷手指不断敲着光洁的书桌,上面有下人刚刚送来的一碗汤药,还是那日大夫人带来的药材。
“这件事不能叫高家知晓。”他低声喃喃。
不多时,就有女子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这是如妈妈来了。
沈四老爷重新坐好,待婢子回禀后便有人走了进来。“老爷有何吩咐?”如妈妈俯身一礼道。沈四老爷看着她低下去的脑袋,一直没有说话。
这个如妈妈是大哥给的,随着他到了秦南省府。
如今过去这么些年了,她倒也算尽职尽责,从来没有做过越份的事情,也没有私下与渭南通过书信,很是衷心的模样。
只是沈四老爷是多疑的性子,始终不能重用她。
苏家兄妹的事,是大嫂有意丢给他的,否则她怎么会舍得用这张王牌?怕是敏儿嫁与高家的事情叫渭南的人受了惊吓吧?赶紧丢些甜头给自己安抚安抚,别坏了沈家谋划的大事。
你们的大事,与我何干?
不管与高家斗法结果如何,不管送女入宫在科举上争到什么利益,他这个退隐下来的闲云野鹤是半点儿也享受不到了。
当时牺牲他护住沈家利益时,他们就该想到这一天不是么?沈四老爷瞧着摆在书桌上早已冷却的汤药,不屑之意更盛。
小恩小惠!
他这一辈子都不甘心,如今更是不能瞧着他们好过自己却躲在这里不见天日。
他才气不知高出大哥多少去,却因为是次子不得不与家主无缘,通过努力踏上仕途,却要为他们的家族利益退隐下来……
他定要堂堂正正地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
☆、第九十九章 所为
沈四老爷良久没有说话,如妈妈心中也不慌乱。
到她这个年纪,高门大院里的弯弯绕早已了然于心,整日里揣着明白当糊涂的仆人才是好仆人,因此她只是垂首听着,绝不多说多问半句。
“如今大小姐与姑爷住在家中,诸事不便,明日你去李家庄走一趟找苏家兄妹说事。”半晌,沈四老爷斟酌道,“哦,对了,还有那个徐爷爷,若不是糊涂人就依了他们兄妹的意思也无妨,左不过要的只是这个名头罢了。”
如妈妈静静听了,后便施礼退了出去。
苏家兄妹的事她是知晓的,无论是大夫人还是沈四老爷都没有瞒着她,因为他们借的只是苏家这个名号,要的不过是苏志远一案的后续影响。
至于他们兄妹是个什么人,聪慧或者愚钝,只不过是沈家手中的一粒棋子,一个只进不退的小卒,花些银钱就打发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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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瞧着眼前端坐在马扎上的妇人,面上是得体的微笑。即便是身处寒舍,她也好似眼前是花团锦簇地胜景,没有一丝一毫地不适。
“劳累如妈妈受苦了。”苏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
如妈妈不客气地端起手边漂着茶末的茶汤,略饮一口道:“苏姑娘客气了,老身不过是替主子办事,说不上受苦受累,都是应当应分地。”
这般客套一番,秦川已然领着徐爷爷到了。
原是秦川正巧来告诉苏雪一声,苏雨因教娃子们启蒙很是得了几个人家欢喜,有人想请他中午去家中吃些便饭,苏雨遣他过来说一句。却被苏雪打发着跑腿去找徐爷爷了。
“我原想着今日去叨扰四老爷,不成想听人说沈大小姐回了府,正不知该不该去,刚巧小雪说沈四老爷已然派人来了。倒是我老头子来晚了。”徐爷爷一进屋就朗声笑道。
苏雪本还担心徐爷爷的老实脾气,这话一听就放下了心神。
从沈家回来后,她已经找了徐爷爷合计,又放了些风声出去,说是与李二爷李和山等人谈妥当了,这下就有不少人问明白后上门主动找来,沈四老爷虽然明白却也不戳破,李家庄的人倒还真信了,都以为是徐爷爷李二爷几人合伙办的事情,又有在刘桥镇的亲戚传了风声。说见着苏雪是被沈家人送出门的,来来去去,租地的事情倒办了十之*。
“徐相公说的哪里话,不敢不敢。”如妈妈是惯常捧人的,见徐爷爷一身农户打扮。却不露声色,倒叫他有身份地“相公”。
待徐爷爷坐下,又闲聊几句,如妈妈话锋一转,就带到了正题上。
“徐相公,老身近日来,主要是又几件事与你商量一番。”
“您还请直说。”徐爷爷倒也不怵。谈笑风生很是利索,不吭不卑地模样叫如妈妈心中不住点头,知道这苏家兄妹找了个明白人。不怕他太精明,只要像个样子就可以了。
如妈妈就将沈四老爷的嘱咐一句句说了。
“上次苏姑娘说的话,我家老爷仔细思量过了,却是是个好法子。倒是沾了徐相公的福气,凭白得了好处。”她先谦让两句,又接着道,“老爷交代了,徐相公只管放手去做。银钱方面不用担心,至于分成就按您之前的意思,这是契约书,您看了没问题就画押签字吧。”
苏雪去看,白纸黑字果然写的清清楚楚,没有蒙骗或者耍滑。
沈家,为的绝不是钱财!
她心中暗道,朝徐爷爷轻轻点头,徐爷爷就笑道:“我是个大老粗,也不识字,只是沈老爷是极好的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信得过!哈哈。”
“既如此,什么时候动工通知一声便好,银钱方面只管随时去找老身支领,另外若有什么人来找麻烦,你们也不要怕,尽管找沈家做主就好。”如妈妈想了想,确定没有遗漏才住了口。
徐爷爷连连点头,手上印了红泥就画了押,苏雪又在上面签字,这才算交接完了。
如妈妈走后,苏雪忽然朝徐爷爷深鞠一躬。“好孩子,怎么了这是?”徐爷爷连忙拉了她起来,问道。
苏雪眼眶有些发红,许久没有说话。
徐爷爷就叹了口气,“好孩子,我知道你想什么,只是爷爷也不全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二狗子以后能有个好出路。爷爷虽然种了一辈子田,却也明白事理,二狗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绝不能叫他也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一辈子,我徐建业说什么也要争一口气,供出一个读书人来!”说完,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抹着眼睛叹气。
这是想起上次徐家人要硬拉二狗子过继的事了。
秦川坐在屋外望风,主要是防备李和水两口子,如今听到这些,心里也很是难过。
二狗子好歹还有徐爷爷护着,可自己呢?他看一眼冬日里高远温煦的日头,顺手拔了根枯草嚼着,越嚼越是心酸,想到自己的遭遇几欲落泪。
他抹了抹泪水,嘴角倔强地翘起,不愿意放任自己哭出声来。
谁都是有苦处的,像小雨哥哥,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却还要为生计想法子。自己更是被李二爷和李二(奶)收留,做了个打扫学堂的小厮,还能学点读书写字做人的道理,很多人却什么也没有……
他们都不哭,自己有什么好哭的?
正抹着泪,他又听苏雪冷清的声音道,“小雪这一拜不为别的,只为爷爷这么信任小雪。”
“说句实在话,当初小雪找您来,不过是仗着您一向对我们兄妹二人和善,因此才敢开口。也是因为知道爷爷的脾性,才遮遮掩掩地说一半瞒一半,您明明都明白。却一句话也不多问,只关心我和哥哥是不是会受了沈家蒙骗,其余二话也没,后来更是时时亲为。生怕我们遭了别人欺负,什么事情都亲自出面。小雪知道,您在李家庄也不容易,这次舍了面皮帮我们,实在叫小雪心中惭愧。”
有抽噎的声音时断时续,秦川忍不住朝屋里看去。
只见苏雪一向冷漠的面庞上,一滴滴泪珠滑落下来,可怜可爱,丝毫没了平日的理智冷静。她望着徐爷爷,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又是深深一拜。
“小雪和哥哥来到李家庄无依无靠。是您里里外外帮衬许多我们才能活下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是常情,唯有心地和爱与人为善才是难得,这一拜,是对徐爷爷的敬佩。即便自家日子难过。您也不舍得看别人饿死街头,别人看着容易,做到却难。”
徐爷爷闻言,就要开口,却被苏雪再次打断。
“小雪此言绝无虚假,不是因为您帮了我们才心中感激,而是因为您对别人常怀一份信任。对实事总有一份善意,所以才拜,徐爷爷,您当之无愧。”
“今日,小雪也不遮遮掩掩了。”苏雪看一眼秦川,他立时将门关严实了。里头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苏雪接着道:“您可能觉得沈家对我们兄妹着实不薄,心中怀疑但却没有说出来。其实,沈家不是为财。”她直截了当地指出沈家目的绝不在钱。
徐爷爷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不为财,难道真是为人?他不由想起李和水那些谣言。说是小雪被沈家小少爷看上了,要去做个侍妾……
哎呀呀,一把年纪了胡乱想些什么!徐爷爷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接着去听苏雪说话。
“为人!”苏雪说道。
啥?真是李和水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