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儿。”白叶站在她面前,直直盯着她。
她哭得红肿的眼,已是淡漠。
落西没有理他,直接来到青石板上的洞口。
此时,红日初升,雾霭新散,山涧,美得像仙境一般。若她坠了下去,是否仍能遨游在这片仙境中。
“西儿。”白叶在她身后轻唤,她走得越来越远了,已经让他追不上了。
“你别过来。”落西转过来看他,却是后退了一步。她离悬崖边太近了。
“西儿!”他心中一紧,不自觉伸出手来,似想抓住她,手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西儿,你别动。”他轻声道,他心跳得利害。他害怕,不能,他不能让一切重来。他不能接受努力了这么久,最终仍是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他不能接受,重来一世,只是换来一具她的尸体。
落西轻声道:“鱼枫,无有无无,繁华寂寞,我已看透。不如,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无需执着了。”
他的爱,太重,也太痛,她实在无法承受了。
他的手仍是停在空中,唇有些苍白:“西儿,你是我的妻子。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有了保护你的能力。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再也不会。只要你,愿意把你自己交给我。我们成亲,现在就成亲。你若要浪迹天涯,我便陪你天涯海角。你若要归隐,我们便离开这里,去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若你要,还可以带上温柔她们……”
“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落西了。”落西打断他,“落西已经死了。而且,你忘了吗?你已经休了她,另娶了。她便是到死,也不姓白。而如今的我,是我自己,不是你的谁了。我本就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或许,本不当来。不过是一个意外,一个美丽而残酷的意外。意外,总是不应当发生的,不是吗?”落西眼里的泪即将承受不住了。
他向她走来。落西仍是后退,他不由得止住了步:“有女落西,吾心悦兮。问女落西,共余生兮?”二人的泪同时落了下来。
落西摇头:“天长地久永无尽,此情成殇断难续。”
“西儿……”
“长生王珍重。”
“西儿。”白叶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没了底气了。
“请长生王答应落西,”落西跪下,“此生与落西永不相见。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白叶后退两步,她竟用休书上的话来回复他。他泪已满襟,却是哈哈大笑。沉静了不知多久,他抬眸道:“我如何配,得到你的原谅。”
他从怀中掏出一对戒指,将镶嵌在男戒中的女戒拨出,轻轻放在地上,随后转身离开。
落西望着他离去的背景,泪决堤而下。
“小七姑娘,不若……”蓝夏扬终是忍不住开口。
“第三,”落西打断他的话,“你走吧。”
蓝夏扬微愣:“这……这第三件事?”
“嗯。”落西仍是没有看他,她希望,此生最后见到的人,是白叶,哪怕最后一眼只是他的背影,她转过身子,静静望着外面的红日。
一束阳光,在两座山间的缝隙折了进来,许多尘埃在阳光中跳舞。
蓝夏扬轻叹一口气,男女情爱真难懂,又问道:“这个结界,要设多长的时间。”
“一万年吧。”
“以我的能力,最多百年。”
“那便百年。”落西抬头看山顶的青松,喃喃道:“百年,百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落西起身,路过时看了一眼地上的戒指,蹲在戒指前哭了许久。
哭累了来到一处光滑的洞壁前,脱了鞋子,双盘闭目打坐。
花开花谢,春去秋来。
落西的发剪到了齐肩,身上一丝不挂,困了便躺上床睡觉,醒了便面壁打坐,饿了便吃双生盘上的馒头……
她已不知日月,起初还能数馒头,一天一个。后面,一天连一个馒头也吃不完。有时睡时已是天黑,醒来仍是天黑,日子恍若梦中,已然山中不知岁月苦。
大多数时间,她皆是躺在床上,似梦非梦,似醒非醒,脑中一片虚无。偶尔会坐在青石板上,头轻轻靠在洞壁上,偶尔她会发现,自己身上赤裸裸的,唯独左手有两颗戒指。
她轻轻吻着戒指,忘了戒指从何而来,何时戴上。
不知何时,馒头已堆成了一堆,从双生盘中滚落得到处都是……
洞穴颇高,上面的青藤仍是不缓不慢地生长着……冷眼看着这个终日昏睡神情恍惚的女子。
在青藤的上面,盘踞着柳树错综复杂的根。柳树扎根极深,有些甚至已与青藤相缠互绕。
这棵柳树,似乎长得比往年更茂盛了。
柳树脚下,滚落着许多空空的酒坛。不远处,有一男子醉卧紫藤下,已多日未曾清醒。有时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坛酒灌下去,便能浑浑睡上几日,不知天地。
男子披散着长发,墨色长发中有一缕灰白,双眼朦胧,下巴满是胡渣。身上的袍子凌乱松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有女落西,吾心悦兮……情为何物生死许……一醉千愁相思起……”
酒坛中的最后一滴酒滴落在他唇上,开出了花。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酒味似乎,越来越淡了。
“弗为不居,是以不去……隔……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酒呢?醉桃花!莫相忘!”他扶着石椅爬起来,乱发挡住他的视线。他拨开长发,七歪八倒走下石梯,额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那是有一次醉酒磕在石梯上了,血流不止,他以为是下雨了。
“墨诸!”男子所过之处,遍布酒气。酒气像是从他体内散发而出的……已然不是身外之气了。
“主子,已经喝完了。”墨诸仍是一袭黑衣,但岁月已给他添了几道皱纹。
“哈!三千坛醉桃花!你和我说喝完了!”他想揪住他的衣领,却扑了个空,直直摔倒在地,万分狼狈。
在地上滚了几圈,仍找不到方向。
“剑!给我剑!把酒拿来!”
喊累了,他直直躺倒在地上,望着天空。天空一片湛蓝,连朵云都没有,寂静像湖面。忽然,有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天空中,他拧着眉看着他。
白叶侧过头,只见脸旁一双黑色的长靴。
来人蹲下:“小舅舅……”
“小舅舅……”他跟着轻唤……这个人,好眼熟,他认识,但记忆中却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口中唤了出来:“落儿。”
来人极为俊美,身上散发着一股成熟男子的气息。他将白叶拉了起来,白叶站得歪歪斜斜的。好一会儿,白叶才扶着他的肩膀站稳了。
“落儿,长高了不少……”他开口,酒气熏天。
“舅母呢?”
“舅……舅母……”白叶有些茫然,“谁是舅母……”
“落西。”
“落西……西儿……西儿……”白叶痛苦闭上了眼睛,又慢慢蹲下,最后却是趴在了地上,一张脸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西儿在下面……她在下面。我的西儿……”他的五指已经有些张不开,仍是用力张平轻轻抚摸着满是尘土的地面。
大观园内,奇花异木无数,一男一女行于其中,二人皆身穿白色道袍,看不清面容。
“未曾想,这十年来,反倒是她修出一点仙缘。”道姑低低开口。只是,她的身子便是有蓝雪莲支撑至今,这几日也将耗尽了。
“她心有执着,终是无法修成。”
道姑哀叹:“当年若不是我受人蛊惑,引得师弟遇了轮回石,只怕他早已修成金仙,执掌天宫了。”若是修成金仙,人世间这些爱恨情仇,也不过如过眼云烟,可笑之物罢了。
“万事皆有因果,何需在意。”
“师尊,”道姑忽然跪下,“请助弟子一臂之力。”
“唉……”他轻叹,他修行二百年方才修成人仙,怎奈修成人仙后收的两个弟子都难渡情劫。情字何解,情由何起,情有所终?情为何物?
情关,当真如此难过吗?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情起情灭,不过一念之间。这一念,为何如此难破。
他没说话,只是拂了拂袖。
何为天道?天意人为。
墨诸立在一旁,无动于衷,冷眼看着花不落对主子拳打脚踢,主子不挡不躲,只是承受着,仿佛花不落只是花拳绣腿一般。
忽而,有一白衣道姑从天而降,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其额间有一抹白色印迹。
花不落住了手。
道姑只是看了白叶一眼,便移开了眼。
道姑袖袍一挥,花不落和白叶二人已随着她来到一处空地。
空地黄沙滚滚,尘土漫天扬舞。忽而,眼前横空出现一道波涛汹涌的河流,河中之水泛黄翻滚,像火一般燃烧着。这条宽广的河流澎湃而泛滥,于空中奔腾而过,带着怒吼的呼啸声,其壮阔让人不由得后退几步。
“师姑,这里是哪里?”这里,不像凡间。
“时间河。”说完,她移到白叶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不当堕落成这副模样的。
白叶缓缓抬头,低唤一声:“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