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反复问询自己,也反复向菱香确认,阿玛会好起来的,我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也一遍又一遍对腹中的孩子念道:“宝贝,姥爷舍不得你,他会好的,他多想见你一面呀!”
阿玛他身着崭新的一品武职麒麟补服,精神抖擞踏进承乾宫,迈步来到我跟前,面带笑容,慈祥的眉目丝毫看不到一点病容。
我又惊又喜,冲过去拉住阿玛,高兴地不停喊着,“阿玛,你好了,是不是?谢天谢地,你总算是好了。”
阿玛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急死人了,明明就在我跟前,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阿玛,女儿盼你盼得心急如焚,皇上真好,竟然允许你踏进后宫来看我。”
阿玛还是一言不发,始终微笑。我紧紧拽住阿玛的衣袖,撒起娇来,“阿玛,和女儿说说话呀,光看着我做什么,女儿好想你!”
没曾想,阿玛转身往外走去,我明明拽紧了阿玛的衣袖,他怎么轻轻松松就挣脱而去。
我立刻追出去,“阿玛,别走,说说话再走也不迟,别走!”
阿玛转过身来,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回去,然后回身离开。
“不,怎么能就这样走了,阿玛,停下,求求你!”我不甘心,继续追上去,嘴里不停喊他,求他停住脚步。
阿玛停下再次转身,依然笑着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追他,随后扭头径直走了。
我急了,不顾一切往前追,一声又一声喊他,可不管我怎么喊叫,他都没有再回头,就这样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无论我怎么拼命追,他消失了,完完全全消失,我再看不见他,我狂乱地大喊大叫,“阿玛,回来,阿玛,快回来!”
“主子快醒醒,主子快醒醒。”有人在喊我,我大叫着睁开双眼,只见菱香、翠艾她们惊慌地看着我,原来是一场梦。
菱香看我一身是汗、一脸是泪,赶紧招呼大家给我擦拭,重新换身干衣服,重新更换床铺让我躺下。
其她人退下后,我紧紧抓住菱香的手,不让她离开。我惊恐难安看着菱香,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菱香,阿玛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菱香跪在床榻前,忍泪安慰我,“皇上不是说,老爷病好了就会进宫来看主子,不过是做梦,当不得真。”
“菱香,阿玛来看我了,他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只看着我却不与我说话,然后他就走了,他去找额娘了。”
菱香一边流泪一边为我擦泪,“主子,你在说什么,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菱香,你就让我哭吧,你就让我哭个够吧!”说罢,我再也抑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阿玛病逝的消息很快传来,皇上恩赐阿玛谥刚毅,立碑,并两次派遣大臣前往祭拜。
婉晴走进承乾宫、跨进寝屋时,我和菱香都觉惊讶,自我进宫后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承乾宫,我们这对曾经的好姐妹变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菱香紧张地看着婉晴,可还是一心护主、不卑不亢说道:“婉主子这时过来,不知是略表关心,还是落井下石?若说是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这后宫里的主子一个个心思难猜,说出什么、做出什么,还真是见惯不怪。倒是婉主子不行,你可是皇贵妃的族妹,大少爷也是你的兄长,老爷他更是你的伯父,你若还要往伤口上撒把盐、添把刀,菱香即便一死,也不会再让主子受这些污言秽语。”
菱香的慷慨陈词婉晴显然不为所动,她面无表情一声不语站着。我倚靠在床,淡漠地打量着她,一身素服,脸色黯淡,看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我让菱香搬来凳子让婉晴坐在我床前,“菱香,你去吧,婉晴还能吃了我不成,让我们姐妹俩单独呆一会儿。”
菱香自然是放心不下,要不是我态度坚持、面露严肃,否则她不会就此出去。
见她不开口我也沉住气不作声,我倒是要看看是你憋得住还是我的耐性够久。这后宫的日子果然调教人,我们就这样默默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见她始终不开口,我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皇上命妹妹过来探望皇贵妃。” 一听她称呼我皇贵妃,我索性不睁眼,用耳朵听就行。
“皇上让妹妹劝劝姐姐,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多么客套的说辞,这种话出自别人之口,我权当关心收下,然出自婉晴之口,我心阵阵凉意,于是我冷淡回她:“妹妹的关爱之词感人肺腑,本宫十分感谢,劳烦妹妹转告皇上,本宫会保重身体,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儿她才幽幽说道:“皇上几乎日日过来承乾宫,何须妹妹转告,还请姐姐告知皇上妹妹来过即可。”
我心一抽,语气愈发寡淡,“本宫定会告知皇上,不枉妹妹辛劳走这一趟。”
此话一落,屋里陷入沉寂之中。
“墨兰姐姐,”突然听到久违的称呼,我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婉晴盈盈泪光跪在床前抽噎起来,“墨兰姐姐,当真是恨极了妹妹,再不想看见妹妹,是吗?”
她这一跪一哭顿时让我鼻子一酸,语气也变得柔和许多,“是婉晴你不想要我这个姐姐才是。”
婉晴跪趴在床沿,哭泣的声音愈发大声,“墨兰姐姐,是我不好,千不该、万不该害自己的姐姐。姐姐始终念着妹妹是一家人,一直对妹妹照顾有加,是妹妹狼心狗肺,妹妹的眼睛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蒙住才会变得如此忘恩负义。那日姐姐在慈宁花园的话,妹妹一字一句牢牢记在心上,细细回味,深觉愧对姐姐,好几次想要登门请罪,妹妹又怕别人说我攀附姐姐。洛舒哥哥虽桀骜不驯,可他对妹妹也是好的,还有伯父,妹妹怎能不伤心落泪,墨兰姐姐,妹妹错了,妹妹错了。”
婉晴这番话顿时让我感伤不已,“婉晴,姐姐知道你与其她后妃、皇后都对姐姐心有怨言,皇上对姐姐恩宠过多,确实会招来嫉恨,你虽是我妹妹,可也是后宫里的女人,你对我有气也是人之常情。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你万万不该学那些损人害己的伎俩,到头来,即便弄死了姐姐,你也不见得就此独占鳌头,只怕还来不及笑便先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傻妹妹,撇开皇上不说,光是太后,你就休想作怪,到时连累了身后的父母,还有你的兄弟姊妹,你才后悔莫及,悔之晚矣。”
婉晴抬起头,泪珠簌簌滚落,“还是姐姐最疼我,要不然怎能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妹妹对不起姐姐。要不是姐姐,妹妹小产又怎能安然度过;要不是姐姐,挑拨是非又怎会免于责罚;要不是姐姐,瑞珠的金簪毁了又怎会轻易善罢甘休。姐姐,怪只怪妹妹迷了心智,才会如此是非不分,妹妹保证再不会对姐姐存祸害之心,再不会因为皇上对姐姐存妒忌之心,请姐姐原谅妹妹、相信妹妹。”
我叹了叹气,“只要你还是我的婉晴妹妹,姐姐当然相信你。婉晴,你很喜欢皇上吗?”
婉晴愣住,我的问题让她停住哭泣,一脸泪痕却陷入沉思,过得半晌才回道:“妹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姐姐的问题好生奇怪。我只知道,在这后宫里能得到皇上宠幸,生下皇子,此生也算是有了依靠。大家平日里都见不着皇上,家宴、祭祀上也都毕恭毕敬,接下来就看谁有幸被皇上点名,躺在床上供皇上玩乐,何谈喜欢呢?”
一种莫名的悲哀之情油然升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她。婉晴一直跪在地上,她主动伸手过来握住我,“姐姐如今有了依靠,千万小心保护,伯父过世伤心难免,可想想孩子也要振作起来。宫里的妃妾们对姐姐的孩子虎视眈眈,怨言颇多,姐姐虽有皇上的庇护,可终须还是要小心谨慎。从前都怪妹妹浑浑噩噩粗枝大叶,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得皇上宠幸,可终究也没有福气,每每想到这些都忍不住落泪悲切。”
孩子的话题勾起她的伤心往事,她又开始啜泣不已。她自己何尝不是一肚子苦水,这宫里煎熬的寂寞岁月生生吞噬了她最珍贵的青春年华。
听得外头给皇上请安时,婉晴赶紧站起身。皇上进来后,看她一边哭泣一边请安,愠怒顿时显现,呵斥道:“朕想着你们是同族姐妹,命你过来原本是让你好生宽慰你姐姐,你反倒哭成泪人,莫非还让你姐姐劝慰你不成?”
婉晴大惊失色、手足无措,被皇上的气愤堵得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回话,我连忙应声:“皇上错怪婉晴妹妹了,妾妃感谢皇上让妹妹过来。妾妃之父也如同婉晴之父,皇上担心妾妃恸哭不已伤了身子,如今妹妹痛哭伤悼阿玛犹如妾妃哭悼一般,如此孝心怎能责备,妾妃感激都来不及。妹妹在此,妾妃少了许多哀痛,妾妃会保重身体,皇上请宽心。”
婉晴一脸茫然,皇上的脸色缓和下来,命她退下,我朝她点点头,她带着苦涩的笑向外走去。
皇上坐到床边,“墨兰,朕知道你心里难受,朕实在心疼。”
“皇上,妾妃不敢让皇上忧心。未能尽孝于阿玛跟前,确实愧疚难安。然皇上对妾妃疼爱有加,对阿玛也是恩赐晋级,享此荣光已是深厚福德,就此善终也不是坏事。皇上只管勤心理政,切莫再分神为妾妃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