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人听来心酸不已。既然他们有为难的事情,我还是不打扰他们,等会儿再来吧!走出一段路,巴尔那句“他才十岁”始终在我耳边围绕,费扬古不也是这般的年纪吗?想想我再次转身来到门前,亲自叩响门扉。
阿布德和巴尔的第一个儿子在十二岁时由于战乱丢失,生死未卜,故他们索性认为孩子已不在人世,第二个儿子不到十八岁也病逝离去,两老白发人送走黑发人,从此只能彼此相依为命。
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遇见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长子,长子娶了媳妇而且还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这次相逢让他们一家喜出望外、激动万分。可长子一家是安郡王田庄的奴才,而阿布德老两口却是赫桢府上的奴才,一家虽然重逢,但因为身后的主子不同,所以被迫分开,只是不时见上一面慰藉彼此的思念。
安郡王向来对家奴赏罚分明,很少有家奴逃走,顺治九年,长子一家三口终究耐不住与亲人的分离,偷偷逃出田庄想要投靠父母。谁知逃至半路就被郡王府上的护卫逮回,质问他们想要逃往何处。由于害怕连累父母,他们只说还未来得及想到去处。
顺治九年的逃人法规定,凡逃人一次拏获者,本人鞭一百,仍归原主。隐匿之人,并家产给与逃人之主。左右邻及甲长各责四十板。逃人二次拏获者,本人正法。隐匿之人,并家产解户部,左右邻及甲长仍各责四十板。
依此规定,长子一家本该鞭一百,禀告安郡王后,郡王罚长子鞭五十,妻儿免罚,倘下次再犯,必严惩不贷,一家三口只得安下心继续在安郡王田庄干活。谁知疫病肆虐,长子与其妻相继病逝,撇下十岁的孩子,阿布德夫妇心里的牵挂可想而知。
不过是十岁的孩子,没了父母,还不能和自己的祖父母一起生活,独自在田庄为奴,确实让人于心不忍。逃人律如此严苛,多少人妻离子散、苦不堪言,可为了维护满族王公亲贵的利益,逃人法的严厉愈演愈烈。
我仔细想想,再次确认,“孩子如今还在安郡王的田庄为奴吗?你们确实没有想把他偷偷带回来吧?”
夫妇俩一再保证不敢妄自行事,绝没有做出任何违抗法令的事情,我放心地点点头,“这就好,若成了窝主,我们可都难逃干系,而你们一家可就性命不保,任凭是谁都无力回天。既然如此,阿布德,明日你到安郡王府上找管事的问问,可不可以把那孩子买下来?至于买孩子的银子我来出,你们不用担心这个。”
夫妇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随后“咚”地一声双双跪地,老泪纵横,“夫人,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呀,我们给你磕头了!”说着便接二连三磕起头来。
我和菱香连忙扶起他们,“事情还没办成,别着急谢我,另外别总是跪下磕头,我不受这个。”
回屋的路上,菱香一直追问,“小姐,你真的要帮他们吗?那孩子可是安郡王的奴才呀!”
进屋去到书桌前,我便展开笔墨纸砚,慢慢练起字来,“等这事了了我再去找莲芯,菱香,你说大哥会不会后悔带我去莲芯的小院,我竟然也如他一般对莲芯眷恋得很。”
“小姐,奴婢问的是孩子的事情。”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笔,“那孩子只有十岁,想想就觉得可怜。阿布德虽是管家,可身份毕竟是家奴,况且还要出钱买孩子终究不可能。太后恩赐的那些物件,随便拿一个就足够,促成他们一家团聚,我心里也高兴。”
“小姐的善心我当然能体会,要不是二夫人当初买下我,我又怎能好好活着。可问题是那是安郡王的奴才,小姐岂不是又要和安郡王碰面,奴婢再笨,小姐的心思奴婢也是知道一些的。”
我把笔放回砚台上,转身白她一眼,“我看你还不够笨,最好笨到什么都不知道我反倒省心。平心而论,是安郡王我反倒松口气,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蛮人,况且也不是生疏的人,要谈起来怕也不难,若是别的王公贵族,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再说,花钱买个奴才还需要我出面吗?阿布德是家里的管家,给他钱让他去不就行了,哪儿还需要我抛头露面。”
菱香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嘴里还不时叨叨着“不懂”。我不再理会她,接着克制自己静下心来练字。
很快,阿布德便带回消息,安郡王府的管事声称他们缺奴才,不卖。
于是我便让阿布德再去找管事,就说是奉国将军赫桢府上要买,烦劳禀告安郡王。
阿布德再次带回坏消息,安郡王传出话来,说是他知道奉国将军不在府上,定是有人假冒将军名义胡来,还训斥管事无事找事。
我一听十分气愤,便让阿布德再去告知,说是奉国将军夫人要买他府上的奴才。
岂知阿布德垂头丧气地回来禀告我,郡王说了,他不和女流之辈打交道,有什么事情等赫桢回来再说。
这次可真把我逼急了,他明明知道是我,为何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很好,我亲自去见他。什么?不和女流之辈打交道,简直是活活气死我。要不是为了帮助阿布德一家,我就是憋屈死也不要见他,不守承诺、薄情寡义的负心男人!
当即我让阿布德给我拿来拜帖,恨不得在帖子上写一堆骂他的话,甚至还要威胁他,要是不见我,我就豁出去给他好看。
可提笔准备落墨时,不争气的别样情怀偷偷漫上,刚才一肚子的怨气并没有随着笔尖落到帖子上,反倒以恭敬的语气写明确实因为不得已的缘由才会想要买他田庄的奴才,请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见我。赫桢在外驻防,不知何时归家,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为难他,请他无论如何屈尊通融。
作者有话要说:
☆、形同陌路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站在了安郡王府门前等候通传。府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高傲的姿态尽显它的高贵、尊严,虽是极具王者风范,可我也没被这对狮子镇住,内心反倒涌出一种莫名的谢意。都说石狮子是守护主人吉祥、平安的象征,希望它们能永远守护这里的主人,给他带去永久的安康、如意。
跟随王府管家跨进大门,转过影壁,穿过路道,绕过正殿,来到后面的偏厅。接过菱香手里的盒子,让她在厅外等候,我迈过门槛缓缓走进去。
他端坐正中红木椅上,背后是一副红木底座的山水画屏风。来王府的路上,脑子里总是冒出两个“我”争执不休,一个义正辞严声称自己为正义而来,纯粹是助人为乐,另一个却自嘲暗存私心,要不是可以见到他,我又何至于如此积极。
从我进屋一眼看到他,我的正义感顿失底气,特别是他清瘦不少的脸庞更是狠狠拧紧了我的心。向他请安,慢慢落座,他始终面无表情、目光冷峻,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视同陌路的神色。
“夫人一再请求要见本王,究竟是什么样的奴才让夫人如此志在必得。”
这一声“夫人”彻底把我从恍惚中打入残酷的现实,既然他开门见山,我也不绕弯子直述阿布德一家的遭遇,希望他大发慈悲成全他们。
“本王向来不曾苛虐自己的奴才,当初他们一家三口出逃确实让本王颇为惊讶,原来还有这种原委,买卖奴才并非什么难事,只要双方主子你情我愿,倒也无妨。不过留在我田庄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他做事勤快,还有些本事,总不会亏待他,你就能保证,回到阿布德夫妇身边,他就能过上舒服的日子?据我所知,赫桢的农庄可是时常有逃奴,可见这庄上的情况并不好。”
这么说他也会为这个孩子的将来考虑,赫桢府上的详情我确实不知,我犹豫住,仔细思索起来,没想到他冷冷说出:“没想清楚就回去慢慢想,本王还有事,恕不奉陪。”
从刚才到现在他始终是冷冰冰的样子,失望之情一直充斥着我,可不知为何我竟然故意忽略,想见他的期待让我放下了自己的自尊心。没曾想话没说两句,他居然毫不留情就下逐客令,我迅速站起身,当即就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不达目的我誓不罢休。
“烦请郡王稍等,容我说完。郡王持家有方,赏罚分明,所以庄上不见奴才出逃,即便如此,阿布德的长子还是携带妻儿想要投奔父母,为何?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为人伦。本是一家人,却要骨肉分离,是何道理?上不变天性,下不夺人伦,郡王刚才的话岂不有违人伦。有些逃人无非就是为了亲人相聚,却惨遭虐杀,这逃人法恐怕是无视了‘人伦睦,则天道顺’的道理。”
“你放肆,逃人法岂是你一妇人能够随意批评的,你不想活了。”他站起身怒目而斥。
心底的火气冲口而出,“我就是不想活了,怎么样?逃人法本就严苛,甚至残酷无情,难道我说错了?”
“少在这装腔作势,你阿玛农庄上没有奴才吗?赫桢庄上没有奴才吗?你自己不是主子吗?你什么时候自甘堕落把自己搁到奴才里了?”
他的嘲弄更是让我怒火中烧,“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千金小姐,衣食无忧不说还可以洒脱、自由地过日子,可自从进宫陪侍太后之后,我才知道这天底下无论是出声高贵还是低贱为奴,大家都是太后和皇上的奴才,只不过级别不同,我是奴才,王爷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