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被深灰色吞噬,我警觉的听力仔细搜索,感觉屋里除了我的呼吸还有别的。肃静须臾,深灰色再次显示它的无所不能,把我所谓的别的呼吸与我的合二为一。深灰色再次告诫我,除了我能享受它的存在,别人没这个机会。
认清事实无法对抗的我,灰溜溜闭上眼,菱香最听我的话,我说要一个人,谁敢进来打搅我。
屏声静气牵引时间分分秒秒移近,前所未有的轻飘飘不知不觉开始从我脚底渗透,一刹那,我觉着双脚已经不属于我。这种意识带给我的不是好奇,而是心慌,是牵绊,是不舍。
我睁大眼眸,轻声唤,“皇上。”
稍提声量呼唤,
“福临,”
“我想你,”
“想见你,”
“你,什么时候来?”
飘飘然争分夺秒轻快到小腿,然后是大腿,半个身子都快要离床浮起来了。
“福临,”
攥紧拳头,压住床,嘶喊,
“你在哪儿?”
“你快来,”
竭尽全力,大声喊出,
“我爱你,”
“福临,”
“我爱你,”
“你快来!”
“朕在这儿,”几步处外传来他的焦急回应。
迅时,我立刻就被抱起,上半身被牢牢圈进他怀里,还有他呜咽的声音在我耳旁,“朕在这儿,朕一直都在。别害怕,朕一直都在。”
我紧紧贴着他,“我没看见你来,我没看见。”
“朕就在门口,朕怕打搅你,你交代下去,不准打搅你。”
他接连抽泣几下,“墨兰,我爱你!”
搂紧我,深情饱满唤着我,“墨兰,我爱你!”
这一刻,哪怕是轻飘飘蔓延至上身,轻如羽毛,我也不再担心。因为他就在我身边,我就在他怀里。
菱香把折纸青鸾拿来,舒展开我的左手,把青鸾放进我手心里,又把我的手指弯曲,全全包住青鸾。
我交待菱香,“我的棺木里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握着这一纸《心经》,有这只青鸾陪我,足够。”
菱香的哀泣声回应着我,我则感觉手臂也逐渐轻如薄翼,半合半开双眼,我靠在皇上胸膛,“福临,我想摸摸你的脸,你一定都熬瘦了。”
他拿起我的右手扶在他脸上,触动他皮肤的瞬间,我脑海中竟然浮出那年的南苑,秋日下,秋水旁,他帮我清洗被秋草划伤的手,我则贪婪地注视他修长的黑眉,细长的双目,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双唇。
“墨兰,你几次问朕,‘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
“朕回答你。”
他深吸口气,
“你自由了,墨兰,朕给你插上双翼,你飞走吧!朕再也留不住你,紫禁城也再关不住你。从此,海阔天空,任你自由自在翱翔,天涯海角,任你随心所欲畅快。”
恬淡的笑容在我嘴角柔美绽放,“福临,给我念一遍《心经》吧!”
我的手指拂去他的泪水,有求必应的他缓缓给我背诵经文,我鼓足最后一口气,
“我曾经无比憧憬一个人,自由自在,来去自如。”
“可是,与你携手走过的日子,风里云里,梦境现实,都是对你的眷恋。我已经不能,一刀两断简单地分割清楚,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
“没有你的自由,充斥着失落和黯淡;有你的不自由,又写满了思念和情愫。”
他愈发紧紧抱住我,从他口中念出的每一句经文都在颤抖。
“福临,我的心留给你,带着这颗牵挂你的心,我飞不高,也飞不远,我要把这颗心留下。”
电光火石间,我清晰地看到院中的梨树秋叶在太阳下泛着绚烂的光芒,有一片梨叶红得好似红珊瑚,又好似红得像火焰。它离开了相连的枝头,飘飘荡荡,摇摇曳曳。
“福临,你只管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去完成你心中的盛世,这颗爱你的心会一直陪着你,永-不-分-离!”
他死死抱住我,痛哭失声,我的手从他脸上一点一点慢慢滑下时,一道炫彩的神奇光带一圈一圈把我缠绕。
我手里的青鸾张开青如晓天的羽翼,仰天发出清脆震耳的响鸣,他展翅飞翔前头,我紧随在他身后。
一前一后,如影随形,我们就这样离开,越飞越高,飞入苍穹,越飞越远,飞向天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追文的朋友看到这会不会怨我太狠心了,没有给一条活路。
这个文断断续续前后三年时间,写的是心血,写的是感触,或者说是一种泣诉。我是因为被顺治皇帝写下的那一纸《端敬皇后行状》感动得一塌糊涂才决定动笔写下这个文,求懂的人懂,为能有共鸣者同勉。
非常感谢能坚持看下来的读者朋友,自己写文时那种沉浸在文中细心体会的痛苦犹如是水深火热,写完后,却又是一种解脱与欣慰。
余下的还有十几章,把第一人称不能解答的疑惑讲述清楚,也把断肠草与福临的关系说明,日更,直到大结局。
十分感谢看文的朋友们,谢谢!
☆、不离不弃,生死相许
“这颗爱你的心会一直陪着你,永-不-分-离!”
墨兰的声气已经细微柔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可死死抱住她的福临却是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听在耳里,顿时就是一敲一凿刻在心上,血淋淋的锥心之痛。
墨兰的话音轻落轻远,福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难受,嵌紧墨兰,痛哭失声。
也就是这会儿,墨兰纤细柔滑的手缓缓从福临脸上滑下,就连依偎在福临怀里的身体也变得绵软虚脱。福临察觉过来,惊恐万分喊着怀里的墨兰,“快醒醒,墨兰,和朕说话。快醒醒,朕想听你说话。”
福临慌张地拿起墨兰的手压在自己脸上,“你不是要摸摸朕的脸吗?你怎么不摸了?朕没瘦,朕好好的,你摸摸看,快摸摸看。”
此时的墨兰,气息已渐行散去,不过是身体的余温尚存,但她嘴角一直都是恬静柔美的浅浅微笑,看上去真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一般。
福临才松开墨兰的手,这次,那早已失去支撑的柔荑素手倏然垂落。恐惧瞬时犹如万马奔腾踩在福临身上,恣肆无忌践踏他仅存的希望。栗缩犹豫,复再次拿起墨兰的手,一次又一次,无论多少次拿起,墨兰的手就掉落多少次。
希望被无情一脚一脚踏灭,绝望漫天盖地席卷过来,完全淹没了福临。福临恣红的双目牢牢锁住怀里的墨兰,墨兰脸上的安详愈发加剧他绝望的情绪,他的身心被毫不留情狠狠撕裂,内心深处的痛苦再难负荷,一股怒气汹汹的火焰疾速冲行而上,从他喉咙中爆开喷薄而出,
“不···不···”
“不要离开我,墨兰,求求你!”
“不要丢下我,没有你,我一天都不想活下去。”
“醒过来,墨兰,求你了!”
“求你,墨兰,快醒过来!”
***
从墨兰昏迷中被送回宫,太医院上至院使,接至皇太后的专属太医雷鸣德,都曾来过承乾宫亲自给皇贵妃诊脉,结论都是回天乏术,也就是三两天的坚持。
送墨兰回宫后的福临,每日正常上朝,肃颜听政,但是大殿上躬身俯首的大臣们他早已是视而不见,接二连三出列的奏言他也是充耳不闻,就连慈宁宫他也未曾去过,向自己的皇额娘问安关怀已是微不足道。
回宫后的这些天,福临几乎不与他人说话,每天上朝前,他会叮嘱菱香,“皇贵妃醒来,就赶紧叫小碌子过来禀告朕,定要好言宽慰皇贵妃,朕没有懈怠朝政,让她放心。”
临听政前,他又会叮嘱吴良辅,“随时给朕仔细留意,承乾宫有消息就立刻上禀,皇贵妃一醒过来,朕就要过去。”
余下的时间余下的话,他通通留给墨兰,没日没夜守在墨兰床前,他总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墨兰讲,从前发生的过往,日后规划的将来,他就是废寝忘食地盼着,盼着墨兰醒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除了福临一人盲目憧憬,他周围所有人都是严阵以待,特别是索玛姑姑奉太后命过来承乾宫探望皇贵妃,再看到憔悴不堪的皇上,回去愁眉泪眼一番详细回禀,太后当时就听傻了眼。
常说知子莫若母,可太后何曾真正走进儿子的心。无论是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都能顶风踩浪咬牙挺过来,唯独自己的皇帝儿子,她就是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翌日凌晨,整夜未眠的太后火速召见索尼、鳌拜,严令皇上的御前侍卫,无论皇上去到哪儿,都要寸步不离守着皇上,跟进后宫,守在承乾宫门前,时刻警觉。到了这种时候,即便打破侍卫不得踏进后宫半步的禁令也在所不计。
接着太后又叫来仍然挂名内监总管的任在,下令他马上挑选一些身形粗壮的太监侯在承乾宫,随时听命。
该下的命令该做的准备,太后能想到的她都尽可能吩咐下去,她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屈尊亲临承乾宫劝慰儿子,儿子也会对她置之不理。为今之计,她只能调动一切可用的外力来阻止儿子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