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过他的手,贴在我脸上,绻恋缠绕,“等我病好了,我也给你洗。”
他顿住,随即抽回手,又是水流从我头上泼下,同时传来他的含混不清,“朕盼着这一天快点到来。”
沐浴后,菱香刚为身着中衣的我挽好发髻,他提前吩咐备好的明黄色牡丹纹绣锦缎外袍送到我跟前。我这副病病殃殃,还用得着如此光鲜吗?于是我果断拒绝,坚决不穿。
黑眉高挑,他花言美语,“朕的爱妻花容月貌,朕喜欢你光鲜亮丽。”
我唤过菱香扶我上床休息,不过是去园子里溜溜秋风,晒晒秋日,他未免高调隆重。反正我是豁出去了,不从就是不从。
“阿嚏,”响亮的喷嚏声从他口里打出,吸吸鼻子,他有些委屈求全,“你不是答应朕了吗?那你说,你要穿什么,可不许太素,今儿个朕要你艳若桃李。”
虽说他这些日子留在了澄心园,可也不是一天到晚与我一起。成堆的奏折要批阅,大臣不时过来面奏,他的紧眉蹙额堆积重重心事。
得了闲空,来到我屋里,菱香照顾我的活儿他又要亲历亲为。他本就身肩重负,可我觉得他似乎还嫌不够忙。他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他就想让自己一直处在忙碌中。
看着他忧虑劳神的样子,我婉约妥协,“皇上,如今已是金秋绚烂,桃李春日已过季,倒不如应景枫林拾落雁。妾妃穿另一件,皇上给评评,也不知那南飞的大雁愿不愿意停下来瞧一眼妾妃。”
小声在菱香耳旁提醒,她给我取来橙黄丹枫纹绣锦缎外袍。穿整完毕,扶住菱香站立于他前方,他惊喜含笑,抚掌叹赏,“果有落雁之姿。”
有了妍姿,自然不能缺丽容。菱香往我脸上薄施香粉,又挑一点胭脂膏匀开,经她修饰之后,我的脸颊顿时霞晕羞醉。
菱香本欲拿起青黛,岂料皇上眼疾手快,“轻扫娥眉这种事,哪儿能光在诗词里读别人的卿卿我我。朕来描画,朕也体验一回。”
他小心翼翼专心致志的表情凝固在我眼中,好几次我都想忍不住轻薄他的认真,却又告诫自己,忍耐再忍耐。虽是初出茅庐的手法,竟也获得菱香由衷的赞叹。他要我照镜,我故意扭头不看。他端正我的脸庞,我索性闭上双眼,他捏住我下巴,“朕忙活半天,你居然无视朕的好意。”
笑眉眼开,接过菱香递来的唇脂,对镜,双唇一抿,石榴花红。览视镜中的自己,原以为自己病得不堪入目,没想到收拾一番后,我竟还能灼灼闪耀。
他的双手不知何时探到我耳垂,如同给我变了个戏法,那对碧莹通澈的水滴型翡翠耳坠又挂在了我耳垂。手指轻轻托住,难以置信却又真真切切。
扭头看向他,停泊在他眼中的深情正投注在我脸上,风情难抑,我柔情细语,“皇上,我想说与您一句悄悄话。”
他俯下脸庞,贴耳我唇边,我没有出声,而是托过他的脸,在他脸颊印下深深红唇印迹。视线移开我得意的红唇转向他的眼眸,却见泪光依约闪动。一刹那,逆流而上、抓住红尘的欲念在我心底呐喊,我多想与他携手终老。
***
这一季的风,它是色彩鲜明的精灵。挑选自己偏爱的橙黄,渲染自己宠爱的秋林,勾勒自己热爱的秋山,抚摸自己怜爱的秋水,净空自己挚爱的秋蓝。
他揽过我的腰身,握住我的双手。我的头斜靠着他,身体也依偎着他,双眸却随着步辇的行走漫游蓝天、慵扫红枫、绕眼流泉。
林间小路穿行,和煦风吹,树叶窃窃私语,摇摇曳曳。忽然,风偏横行两阵,霜叶离枝纷飞,一片枫叶拂过我的脸颊往前飘去。我抬手想要抓住,可惜迟钝半拍,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向地面。
“朕给你抓一片。”
我摇摇头,心头有些沮丧,“就想要我自个儿拿的。”
一簇风过,再次枫叶飘飞,他照准一片临近跟前的枫叶抓去。谁知,好一阵促狭风,绕过他的快手,却把枫叶推到他脸上。性急“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脸上,枫叶得手,可却像是自己赏了自己一巴掌。
抬辇的奴才们视线整齐划一朝向前方,前后随侍的侍卫也都是看向别处。大家的表情无不明示,专心本职,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我也低下头,眯上眼,嘴里小声喃语,“风迷了眼,看不见了。”
“给,朕得了一片。”他递过枫叶,知道这枫叶来得霸道,我哪敢拒绝,赶紧接在手里。
仔细端详手中这片掌状三裂的红叶,手指缓缓抚画基部的心形,“谢皇上,这红叶很漂亮。”
抬头看向他,“皇上,让奴才们歇会儿吧。”
“不用,马上就到枫宛阁,朕都安排好了。”
枫宛阁位于半山腰,这里的位置既避免了山顶的风声呼啸,也兼顾了枫林美景的远眺近赏。
他抱我上到二楼,把我放到正对外景雕栏边内侧的躺椅上,虽无法站立眺望,却也把层林尽染的美景揽入眼底。
“远一层,近一层,霜染绿林橘黄橙。”
口中念念有词,手臂往扶拦外伸长,皇上方才给我的那片枫叶在我手中,我捏住叶柄搓转,叶片来回旋身。
他就坐在我身侧,为我的即兴发挥续上一句,“玉露捻丹枫。”
听他接得有意思,回眸一笑,不料手指一松,阵风过来卷走枫叶飘落。急煞人,却也没辙,只能懊恼在心。
他好言安慰,说他等会儿就给我寻片最漂亮的枫叶给我。
这时,小碌子上来禀告,安亲王来到楼下,等待召见。
听他吩咐小碌子带安亲王上来,我目惊口呆。他见我这副模样,“你这是什么神色?不知道?还是紧张?朕明明问过你,你说好。”
扭扭我的脸蛋,“朕的爱妻今儿个可真是位美娇娘。”
问过我什么,有关岳乐的吗?脑子里怎么没有残留一丝痕迹。那我今天这一身靓丽,这一脸妆容,难不成都是因为要见岳乐?他是怎么了?不介意,不吃醋,还积极安排?
拾级一阶一阶而上的脚步声清晰传来,我把耳朵留在楼梯口,却把目光转向外面景致。听得脚步声到达楼梯口,往里走进几步,又听得低沉声向皇上请安、朝我问安。
我转头轻声应他一句,溜他一眼高大健硕身形袭宝石蓝团龙纹绣锦缎王袍。尽快回过头,若无其事再放眼枫林。
见岳乐,本不是脸红心跳羞对面,就是皇上在此我觉得别扭。如果说,他如此安排表明他坦然自若,但我于此情况下,总是浑身不自在。
“堂兄你伤势还未痊愈,快坐下。”
“谢皇上赐座。”
“骑马过来还是坐轿子?”
“谢皇上关心,尚不能骑马,乘轿子而来。”
“今天天气很好。”
“谢皇上抽空召见岳乐,今儿个秋高气爽,玉泉山更是景色宜人。”
“堂兄你饿吗?这桌上的点心都还不错?”
“谢皇上关心,岳乐不饿。”
“那,你渴不渴?”
“谢皇上,倒是有些渴了,我喝点水吧。”
岳乐落音,皇上不再发问,两人的关怀型问答似乎暂告段落。这番对话听在我耳里,就觉拘谨的气氛在屋里荡荡悠悠。
“堂兄,墨兰今天好看吗?朕亲自给她拾掇,还给她画了眉,你给瞧瞧,朕的手法怎么样?”
紧接听到岳乐呛水咳嗽的声音,“皇上见笑,岳乐粗浅,从未给女人画过眉,不懂这个。皇上本就擅长文墨绘画,只要是皇上出手,必定是锦上添花。”
一直故作欣赏外头风景的我面部挤作一团郁闷,早知道他是被驴踢了脑袋的疯言疯语,我肯定是死活赖在床上不来。
“墨兰,快回过头来给堂兄瞧瞧。堂兄想见你,你老盯着外头做什么?”
他不开口没人当他是哑巴,他一开口怎么就那么招人想砸晕他呢?
“皇上,别,”岳乐又是干咳两声,“是岳乐唐突,真是为难了皇上。”
“不为难,瞧堂兄还冲我客气什么?墨兰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但今天气色不错,精神也好很多,无妨。朕要是连这点胸襟都没有,朕枉费堂兄的期望。”
听听他这话,说得很大气,只是语气听起来充斥着一股酸溜溜的在意。
“墨兰,快回过头来,刚才你不是还挺有诗情画意的吗?堂兄的汉文诗词可不是浪得虚名,把刚才那首词的下阕乘兴完成,如何?”
真是咬牙切齿都不足以表达我此刻对他的“鄙视”,他就不能正常点吗?转念一想,也许不正常的人才是我,我就不能厚着脸皮落落大方些吗?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扭头过来,莞尔而笑面向他们。皇上端坐正椅,岳乐坐于下首凳子,“妾妃失礼,请皇上见谅。原本想着皇上与安亲王谈话,妾妃一女人家不该插嘴,这才不敢言声。”
皇上站起三两步过来坐在我身旁,拉过我的手握住。我与岳乐目光相视,他面色略显苍白,脸颊也瘦削许多。
“方才随性说的词令是《长相思》,不知安王是否也有兴致?皇上兴趣正浓,倒叫我这三脚猫的水平丢人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