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百姓人家,嫂子和小姑子不对付、争吵,倒也不足为奇。可这种见面就吵,隔三差五就来一次的争执放在皇宫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一个贵为国母,一个金枝玉叶,即便脾性不和,为了皇家体面,隐忍维和也是应该,可两人自小就是众星捧月般呵护长大,谁也不想退让,所以每次见面都是火药味十足,这次也不例外。
皇后一踏进亭子,格格的兴致顿时全无,随随便便给她行礼之后,虽说自己就带一个宫女,可也不想退让,依然大大咧咧坐着。
起初,皇后似乎心情不错,倒也不计较,还吩咐下人们把食盒提来。转眼石桌上就摆满了四五碟小点心,还邀请格格品尝,格格倒也不客气随便挑了一样吃起来。
奴才们见此情景也都松了一口气,都庆幸今儿个不会成出气筒了。许是吃人嘴短,格格倒也爽快地称赞点心好吃,之前没吃过。
皇后听后顿时来了兴致,一样一样介绍起来,都是她在科尔沁时爱吃的点心,糕点师傅以及原材料也是她的父王吴克善王爷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就连太后尝过糕点后也是赞不绝口,勾起了太后的思乡之情。
就在皇后得意忘形地夸耀自己的家乡以及因为拥有如此荣耀的家族而倍感自豪时,格格的好心情渐渐低落下来。自己的额娘不过是父皇的庶妃,虽说也是蒙古人,但并非察哈尔部显赫的家族。
额娘早逝,太后抚育了自己,在太后的荣光照耀下,自己的身份也跃上了一个台阶。可格格内心却始终铭记自己的额娘,那温柔的呵护始终是唯一流淌在她内心深处的暖流。
皇后自入宫以来,吃穿用度一贯奢侈,不知为何极为偏爱金器,所以坤宁宫中的日常使用物件皆为金制。看着眼前装小点心的金碟,格格心里的滋味越发不好受。
皇后让她再尝尝别的,可格格早已觉得索然无味,脱口而出道:“不吃了,吃多了也不过如此。这皇宫里那么多御厨,想吃什么没有,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
就这一句瞬间点燃了皇后的怒火,自己大人有大量邀请格格吃点心,竟然这样不识抬举。接下来冷嘲热讽就从皇后尊贵的口里接二连三蹦出来,格格本就觉得郁闷,于是很快硝烟四起、唇枪舌战。
特别是当皇后耻笑格格的额娘出身低微,格格沾了皇太后的光、沾了科尔沁的光,格格差点就冲上去撕她的嘴。要不是众位奴才拼命拉着,两位尊贵的主子就会在御花园大打出手,上演一出精彩的撕扯之战。
在她的讲述中,我也跟着经历了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事。想必是说得口干舌燥,又或是这一上午确实也让她身心疲惫,此时的她呆呆望向窗外,没有只言片语,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上午我转身离开御花园时,你猜皇后在我身后说什么吗?她说别以为太后对我慈眉善目,我就自以为了不起。什么样的出身那是注定了的,谁也改不了。”
“自我大清建朝以来,从未有下嫁汉人的皇家格格,我是第一个。别以为太后疼我,其实不过是早些把我扫地出门。”
她走到我面前,忧伤扫过她的眉眼,“墨兰,是这样吗?你在宫外,宫外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大家都心知肚明,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堂堂的大清格格不过是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梨花带雨般的泪珠滑落时,我的心也被感染有所触动。
她才十三岁,正是无忧无虑贪享家人宠爱的年龄,可包围在她四周的爱显得那么不真实,甚至还有些残酷。
早熟的多愁善感同样也偷偷钻进她的心田,她的狂轰乱炸不过是掩盖她内心的无助和失落,她的伤心又有谁能够了解呢?
她低头抹去泪珠,扭过身立刻就换上一副严厉的表情,“看我都瞎说什么,不过是第一次见你,说这些做什么。马上忘了我方才的话,要是传出去,我割了你的舌头。”
瞬时我低下脑袋,双唇紧闭,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藏起来。亏我刚才还萌出对她的同情之心,我这还没开口说句话呢,舌头就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
才威胁过我,她却又长吁一口气,“墨兰,你有妹妹吗?”
为了舌头的安全,我的回答格外谨慎,“回格格,墨兰家中只有兄长与弟弟,倒是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族妹时常过府一叙。”
“是吗?都聊什么呀?”
“东拉西扯,都是些女孩家的私房话,不值一提,偶尔遇到些伤心事,互相宽慰两句,心里倒也舒坦多了。我们有时也出门逛逛街,到马场遛遛马,也都是寻常女孩家的玩法,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姐妹俩兴趣相投,彼此亲近一些。”
“真好,我怎么就没有你这样的姐姐,你们虽不是亲生姐妹,可听你这么一说,又觉你们关系亲密,好生让人羡慕!”
才口出恶言威胁我,转眼又一副自怜自叹的模样,她的眼眶再次红润,眼瞅着眼泪就要呼之欲出。
在那一刻,我又心软了,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来,握住她的小手,温声细语道:“格格,若是心里难受,痛痛快快哭一场,心里说不准也就舒坦了。”
她一下子挣脱我的手,从椅子上扑了过来,抱住我,瞬时我跌坐到地上,她也不管那么多,伏在我肩上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见如故
待格格平静下来后,我便坦诚相待,娓娓道出自己的看法。
“格格,皇后娘娘的话切莫放于心上,既是让人伤心的话,在意太多反倒像毒虫一般啃噬自己,不得安宁。皇后娘娘出生显赫,再加上自小就订了亲,自然是万众瞩目,得意、骄傲之心在所难免。”
“然而高贵的身份、地位也需要修身养性才能流光溢彩,否则也只会让人提起来就摇头不已、避而远之。”
我话还没说完,格格就站起身大声吼斥:“放肆,你竟敢耻笑于我。”
见她动怒,我只得跪在地上,不禁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她是皇室格格,身上无一不充斥着名副其实的“公主病”,我何苦真心待她。
就听格格恼羞成怒地嚷嚷:“你真是胆大包天,你的这些话只是说皇后吗?我身为格格,与皇帝哥哥一样都是先皇的皇家子嗣,难道我就不尊贵吗?什么叫修身养性,我就是和皇后吵架了,我还想撕烂她的嘴,谁敢摇头?”
格格的抢白塞得我无语,低垂着头,听凭她蛮横训斥。
不料,她话锋一转,迅速落座,“接着说,听听也无妨,只是仔细了你的说辞,可别再惹怒我。”
此时,我便更加小心,否则不知哪句又会触动她敏感、脆弱的神经。
“格格的尊贵墨兰丝毫不敢轻视,请格格容我把话说明。格格说大家都在看笑话,自己成了笑谈,我却认为这并非因为格格的额娘是庶妃或是出身怎样,当然此种衡量自是不可避免,可大家耻笑的绝非如此,而是因为两位主子的争斗成了大家的谈资。”
“宫里的其她主子、奴才以及宫外的寻常百姓,津津乐道地不过就是对这些事情的夸大其辞、捕风捉影,格格与皇后娘娘即便不说话冷眼一下,也会传得沸沸扬扬。格格因为爱护额娘,自然不愿皇后娘娘提及、羞辱,可知皇后娘娘此举也是在辱没自己。”
“你抬起头看着我回话,你这番话听着有些道理。”格格怒气渐平,若有所思看着我。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也是皇家的体面,一举一动便会引来大家的议论。皇后娘娘身为皇嫂,疼爱格格本是应该,口出辱骂之语只会有损自己的身份,可格格身为小姑,也要尊敬长辈,才不会落人口实。格格,换一种吵架的方式,可好?”
她好奇地盯着我,似乎很期待我的高见。
于是我便建议下次遇见皇后时,不论皇后如何奚落,自己也要沉住气,该有的礼数自己一一做出来,充分显示自己的大度。
就算皇后辱及自己的额娘,也要愈发忍下,心中告诫自己,即便我的额娘只是庶妃,可自己的仪态、教养丝毫不比出身高贵的皇后差,如此更能映衬出她显赫身份下的失态,这才是为自己的额娘争气。
“墨兰的额娘也不是嫡长夫人,几年前额娘病逝留下我与幼弟,所幸阿玛疼爱有加,大娘也处处周全。”
“我也知道嫡出、庶出有所区别,可我丝毫不觉低人一等,内心自信满满。我说这些并非想要高攀格格,格格是千金之躯、天上皎月,我有自知之明,不过是将心比心,但求能宽慰格格,放下心中忧思,不要为了不值的人徒增伤心。”
一番肺腑之言完毕,格格愣住了。我依旧跪在硬实的地上候着,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渐渐地,似是感动、似是欣慰,她起身慢慢扶起了我。
“墨兰,长这么大从没人于我说过这些,我喜欢你。你不过年长我两岁,为何这些伤脑筋的事情你竟然看得这般通透,让我瞬时觉得豁然开朗,心里一下子敞亮多了,你真是了不起。”
见格格不再提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脸上逐渐绽开欢乐的笑容,我便开始夸张地给格格规划日后宫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