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十七郎在避暑山庄里依旧几天一次轮值,他便每于休息时到涤尘山庄来看卢八娘。在这里,他们曾经渡过最快乐的时光,现在又重新回忆起来,甜蜜非常。
到了八月,大家又都重新回到京城,司马十七郎明显有了心事,他似乎一直在想什么,有一天晚上,卢八娘竟发现他失眠了。半夜里看到司马十七郎的眼睛大睁着,把她吓了一跳,但一想就明白他在发愁孩子的事,睡意朦胧的卢八娘含混地说:“明天把董氏收房不就行了,赶紧睡吧了。”
“儿子的事不是说好了再等等吗。我是在想,我要怎么办才能引起皇祖父的注意呢?我可不想一辈子只是一个都尉。”
听了这话,卢八娘也睡不着了,司马十七郎失眠一定有原因的,“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吗?”
“具体也没有什么事,可是今年我的箭术又好了一些,本想在狩猎中好好展现一下身手,让皇祖父再次注意到我,可是皇祖父直接从避暑山庄回京,并没有去狩猎,我也就无从表现了。”
“还有在避暑山庄里,我常看到南安郡王,他与皇祖父差不多天天在一起,皇祖父有时与他一起散步,有时给他讲书,听说他很快就要封亲王了。”
“大约是看到皇祖父对南安郡王那样宠爱,八皇婶还是没有身孕,八皇叔最近心情也不好。”
“最主要的是,我觉得皇祖父已经忘了我,有好几次他见到我神情一点也没变化,再也不像去年的时候有时笑着叫我小十七,有时还问我几句话。八皇叔也对我淡淡的,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呢?”
司马十七郎说得有点乱,卢八娘却能听懂,他想上进,却没有出路,心里非常迷茫。
“皇祖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吧?”卢八娘问。
“是有些虚弱。”
所以司马十七郎才这样着急。
静默了一会儿后,司马十七郎轻轻地拍了拍卢八娘,“你睡吧,我会想出办法来的,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可是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也许对你会有帮助。”卢八娘说:“你有没有想过皇祖父的心思?也就是说,你不要只想着自己想怎么样,而是要想,皇祖父现在最需要什么样的人?”
司马十七郎一直想着努力练武读书,凭着自己的才华得到皇祖父的青眼,他也是这样才有了爵位有了官职。可是他想继续表现自己的才华,却没有了机会。卢八娘所说的话让他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是啊,朝中有那样多的人才,自己虽然不错,但永远有比自己出色的,“夫人,你是说投其所好?”
“是也不是,人才皇祖父不缺,投其所好的人皇祖父也不缺,皇祖父最缺的是信得过的人。”
“朝中那么多人,应该大部分都是信得着的吧?”司马十七郎疑惑地问。
“不,其实皇祖父对谁都不信,他猜忌所有的人。”
“那怎么可能?”
那当然可能,卢八娘做过上位者,她知道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老皇上明显随着身体的老去,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疑神疑鬼起来。他表面上捧着齐王和鲁王,又拉起了陈王,这边还不忘南安郡王,他心里的阴暗卢八娘是可以想见一斑的。但话不能这样说,她告诉司马十七郎,“这说法是孟家传下来的。”
听到孟家,司马十七郎信了,他再细想孟表兄的行为,立刻明白了。孟表兄酿出了醇厚的美酒,卖了钱后买下了大量的姬人,在府里排演一种叫戏剧的歌舞。虽然他说现在还没有拍成一部完整的,但他也看过其中的一段,很吸引人。于是很多名士天天去孟府饮酒作乐,创下了天大的名声后,他不慕权势,狂放清高的形象树立起来了,八皇叔再也不打他的主意了。
孟表兄这是在摆脱皇祖父和八皇叔等人的猜忌,他走的是避世的路。那自己想走出世的路,应该如何呢?
“夫人,夫人!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司马十七郎突然坐了起来,兴奋异常,“孟家的家学果然渊博,也幸亏娘子也学到了!”
“既然想到了,就赶紧睡吧。”曾深受失眠痛苦的卢八娘非常注意养生,她生活是非常规律的,如今的她很得意自己竟能作为不失眠的一方安慰失眠的人。
“我们先活动活动才能睡得香。”司马十七郎放下心事,马上就起了别的心思,但他的这句话倒是对,两人接着都睡得很好。
卢八娘知道了司马十七郎的计划,他要培养自己的好名声,做一个正派可信的人。每天他更加认真轮值,习武读书,最关键的是他立下了誓言,痛改前非,下定决心谨修品德,立身以正。具体来说,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比如居家要修身养性,严谨端肃,在宫中勤于职守,公平正直,特别是他不再收任何贿赂,也决不透露一句禁中语很是独行特立。其实,历来,泄露禁中语都是大罪,但在世家横行的本朝,这项制度就一直没有那样严格。只说金吾卫,都由世家子弟担任,哪一个回到家中能不把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
这样一来二去的,也就成了习惯,泄露皇帝的消息反倒成了天子近卫的财路,司马十七郎要从这里开始突破,引起皇上的注意。
☆、第三十八章 悟修德拟慎心安比君子愿自强不息(一)
对于司马十七郎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来,卢八娘不置评论,宫中的情况她并不了解,怎样做最为合理自然没有发言权,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她就支持。虽然平安几次对她嘀咕,最近库房只出不进,她也不理,这点子东西她还不放在眼里,她所谋的更大。
齐王第一个有了反应,他又将司马十七郎打了十板子。人抬了回来,卢八娘见惯了他挨打,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了,但也关切地问上几句,“怎么又惹了父王不快?”
“父王问我听皇祖父最近说了些什么,我说不能泄露禁中语,就挨了打。”
其实齐王也不是没有别的渠道了解皇宫的事,只不过顺便问问十七郎,毕竟近水楼台,可被十七郎这样一句话气得就动了手。卢八娘笑着说:“父王也能从别人那里得知消息。”
“只要不是我说出去的就行。”司马十七郎当然懂得,但他有自己的坚持,只要他能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原则,不管是皇祖父还是将来继位的新帝,都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事例,司马十七郎在被无数人打击批评嘲笑后,如愿以偿地被他的皇祖父注意到了,过年前,皇上突然将他叫去谈了半个时辰的话,然后便提拔了,“小十七不错,升一级做宣武将军吧,替皇祖父守昭阳殿,切不能让外面的人再听到禁中语。”
昭阳殿是皇上日常起居之处,虽然只升了半级,但司马十七郎由此位置变得重要多了。他不再是个轮值的军官,而是独自统领一队金吾卫。虽然不必再亲自轮值,但司马十七郎却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了宫中,他严格训练手下的一队人,形成与其他金吾卫大为不同的一支队伍。
所以这个年,他过得格外忙,差不多天天一早走,宵禁前才回来。卢八娘打点了所有的年礼,甚至初二时她一个人回了娘家。
在这一年里,卢家变化并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崔家大郎病故了,但好在卢七娘生了个遗腹子,因为还没出月子,她并没有回娘家。
另外卢九娘嫁入了尹家,这次见面,看到卢八娘,她再也没有过去的神气了。别的卢家娘子平时在各种宴会上还能相互见到,只有她因为士庶之别几乎与大家绝缘。
虽然卢家做为她的娘家,对卢九娘还很不错,在宴席上并没有按士庶不同席的规矩把她单独分出去。但是并不是所有回娘家的出嫁女都还把她当成亲戚,嫁到陆家的姑姑和几个卢氏未嫁女根本不同她说话,也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个得了疫病的人。
三夫人这时倒特别慈爱,在大家面前专门把卢九娘叫到身边,关切地问了一些她夫家的一些情况,不过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关切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嘲笑。卢九娘的姨娘,平时总是站在三夫人身后,因为打扮出众也分外引人注目,今天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听说她病了,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起床了。
夫贵妻荣,卢八娘则受到了更多的关照,甚至鲁王妃都笑着与她说话。大夫人也热情地招呼着她,又说起她远在益州的父母的情况,卢八娘答应着,其实她有自己的渠道,比卢家的人对那边的情况熟悉得多。
过了十五,司马十七郎才有了时间,卢八娘便准备了烛光晚餐,手端酒杯庆祝他由从四品升到四品,“郎君的办法还真有效!”
“还是靠娘子提点啊!”司马十七郎也笑逐颜开,回敬卢八娘一杯,并用从孟家学来的风俗,“cheers!”
醇酒、美食,两人左一杯右一杯,天南海北地聊,越说越高兴。
“你每天都要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累不累?”卢八娘喝多了,终于忍不住问。她自己应该不算好人,所以有时装成好人就很辛苦。
“什么装成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下决心要做道德高尚的人,哪里是装的!”司马十七郎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说:“曾子说过,‘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我虽不才,也严格每日三省,做正直无私的人。”